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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从正房出来,给迎面站着的龚炎检一个不要担心的眼神,随即半低着头,规规矩矩的走过去。
这时桂菊也示意龚炎检进去见冯氏。
冯氏见这个庶长子从来都是淡淡的,但规矩不错半分,等他请安后,就让坐了,还让小丫头端来茶点,张口问了几句外头的事,而后慢慢放下茶碗,道:“儿媳妇的病可有起色?咱们房外头有自家药铺子,要用什么好药尽管去抓,一切已养病为重。”
龚炎检嘴里苦涩,妻子因落胎久不见好,又心思抑郁缠绵病榻快两年了,每每见冯氏,她总要状似关切的问上这么两句,然不过是敲打他少沾家里的便宜,不想想,妻子娘家这么多年送来的药材有多少。想自己作为丈夫,连嫁给自己的女人都照顾不到,心头晦暗,对冯氏也是心灰意冷,少年时也曾想过与冯氏改善关系,与兄弟亲近,可惜……到底是嫡庶有别,他渴望的都是别人不屑的撄。
龚炎检将苦涩压在舌根下,嘴角淡淡笑着:“全劳母亲惦记,她已经好多了,药也不怎么吃的。”
冯氏点点头:“那就好,待她好了也好管家,我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却还管着杂七杂八的事,到底不如人家儿子孝顺,媳妇能干来的有福气,只能强打起精神头来,你父亲在外做官,家里的事儿一概不管,如今还要偏听偏信,也叫我灰心。”
龚炎检来的时候打听过蓝烟,正是老爷的家书叫太太发怒,又叫赵姨娘过来发落,只怕是自己母亲惹了祸,闻言忙诚惶诚恐的起身,撩袍子跪到地上:“母亲如何说的?倒叫儿子汗颜!儿子不孝,回去后立时给父亲上书,请父亲规教。”
冯氏看着深深匍匐在地的庶子,心里痛快:想跟我斗?你们母子叠起来也压不过我一根手指头,光是尊卑孝道压你不死!缓和了语气道:“快起来吧,也是举人老爷的官身,可不行像小时候那般说跪就跪,叫老爷知道,又要说我不知体恤了。偿”
“不敢不敢。老爷也教训过儿子,母亲都是为了儿子好。”
“你体谅我就好,你知书明理,与你那混不吝的姨娘不一样。行了,一大早的被闹的脑仁疼,你去吧。”冯氏端了茶,叫桂圆过来按头,期望疏解疼痛。
“是,请母亲保重身子。”见冯氏眼都不抬,龚炎检又立着等了一会儿,才慢慢退了几步,转身出去。
屋外,蓝烟与龚炎检走个碰头,交错而过时,小声道:“姨太太在小园子等呢。”
龚炎检立时轻声说了‘多谢’,脚步加快着去了。
“你跟他说什么了?”桂菊撩帘子斜了蓝烟一眼,蓝烟打着哈哈道:“什么?没有啊。”
桂菊无奈的摇摇头:“你小心惹火上身,太太哪一日不把那娘俩恨的没边儿,你还敢往前凑合。”蓝烟也不接话,桂菊又嗔怪的看她一眼才出去。接过帘子的蓝烟背对着桂菊狠狠翻了个白眼,暗道:呸,当我不知你什么人,到处充好人,背后再去太太跟前卖好,太太把你当心腹,外头许多人把你当知心人,可是巧了,我长了一双阴阳眼,明的暗的一眼瞧的清楚,少在我跟前装神弄鬼。
那头龚炎检去寻赵氏,见了面忙问怎么惹了冯氏,赵氏不答,只细细问了冯氏与龚炎检说了什么,末了气恨道:“毒妇,她自己儿子惹的祸,往咱们娘们身上推!”转而关切的叮嘱:“大爷,这事你可不能又如往常那般背身上,这回不是小事,三爷是谁能惹的起的?毒妇能折腾就让她折腾去,等老爷回来必与她落不了好。”
此事关系三弟,龚炎检也在心里犯怵,万不想参合进去。就听赵氏讥讽:“想来也可笑,她这个做儿媳的倒得了老太太的真传,专做那孝道压人的事,且青出于蓝胜于蓝。”龚炎检不能与赵氏久在这里说话,左右看看,忙打断道:“太太要为难你,怎么又轻易放你出来了?”
赵氏闻言,目光一冷,挑眉道:“还不是我给她出了主意。”遂把事情简单说了。
龚炎检怔住:“太太真能去结交一个通房丫头?”
“怎么不能,不但能,且紧着去亲近呢,你不信?等着瞧吧。”赵氏笑的愈发鄙夷了。
……
只说春晓正在屋里做针线,叫思华寻了一匣子珠子宝石正往腰带上配色,就听外头有人问:“姑娘在不在家?”
“外头是谁?”春晓抬头,思华将与春晓一起挑得的珠子放在帕子里包住,边抻了衣襟边往外去瞧,才出了东屋,就见朝阳举着帘子让一个女孩儿进来,思华不认得,朝阳也不认得,就听那女孩道:“我是大太太屋里的桂菊,太太听说俞姑娘回来了,叫我过来看看姑娘。”说着将个雕花攒盒递过来,思华赶紧上前接了。
桂菊圆脸,五官端正,鼻子两边有点麻点儿,唇红齿白的,笑起来一团和气,让人见了生不出厌烦。思华笑道:“姐姐来的正好,我们姑娘在呢,你请屋里来坐坐。”说着她先走前头,进去与春晓回禀,春晓听说是大太太屋里的,点头让进来。
桂菊进屋先给春晓施礼,因她长辈房里有体面的丫头,春晓不好直接受了,侧了侧身,招呼桂菊坐。
桂菊笑着坐了才静静端详春晓,但见春华之貌,娇柔婉约,是个世间难寻的绝色,心内吃惊不小,以前是见过春晓来大房送衣裳的,那时这个通房丫头还在洗衣房受罚,当时看着标致非常,此时看却更胜以往。不禁暗暗腹诽:人家这样貌是如何长的,越长越超凡,她们却只能越长越老。心里想着,嘴上却道:“只怕谁见了姑娘都要夸一夸姑娘美若天仙,奴婢见了却觉着姑娘美则美矣,却是与许多美人不一样。”
挑起这样的话头,任谁都得问一句,春晓只淡淡笑了笑,倒是一旁的思华紧着问:“哪里不一样?”
桂菊就笑:“人家都是美的恨不得世人都知道有这么个人,姑娘却似要将自己藏起来一般。”
思华想了想,姑娘的性子确实太安静了些,也不愿与许多人打交道,还真像‘见不得人’似的,只这么想又觉不舒服,再看桂菊就不大乐意。
桂菊只留意春晓,没看思华,但见春晓微微愣了愣,而后仍旧淡淡的,似不在意旁人说什么。一时倒品不出春晓的性子。于是又笑道:“姑娘回来有些日子了,我们太太一直惦记着走动,可惜太太却是犯了旧疾,身子拖累着来不了,今儿早上觉着见好,才叫奴婢来看姑娘,听说姑娘之前也不舒服,可大好了?”
春晓心下惊讶,大太太想来走动?自己不过是个有些体面的通房丫头,太太这话说的不像,面上却还是温婉淡然:“劳太太惦记,我不过是因舟车劳顿,身子疲乏罢了,不碍事的,调养些日子便好。不知太太什么病,请的哪家大夫,用的什么药?若一直看不好还是该多换几个郎中的,常给我把脉的孔郎中医术精益可靠,太太请没请过他?”
桂菊噎住,孔郎中乃御医,除了应三爷的邀约给老太太看病,别的房头要请不是那么容易的。但看春晓说的随意,该是真有其事,心底泛起酸来,暗暗轻蔑:不过是男人的玩物,张扬什么?太太屋里的赵氏还生了庶长子呢,不也夹着尾巴做人,只等三爷娶了正头奶奶,看你们这些狐媚子怎么遭罪。一边这样想,嘴上却甜:“呦,姑娘可是三爷的宝贝,连孔郎中都请的到。姑娘大概不知道,咱们虽一个府上住着,但每个房头都有惯用的郎中,大房用的是善存堂的徐郎中、周郎中。二房是侑颖堂的顾郎中。只三房特殊些,因一直与老太太那边秤不离砣,用的便是同一个孔郎中。自然,我们太太要请孔郎中也容易,却不好叫惯用的善存堂颜面不佳,再说,徐、周两位郎中也是医术高明的,与孔郎中不差什么。”
春晓微一挑眉,想起与龚炎则游船那回,龚炎则提及大房、二房时语气十分冷淡,如今桂菊又说三房与老太太更亲密,看来这里面的事多着呢,却不该她的闲事,没必要与个丫头斗嘴。遂淡笑着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郎中,只招呼桂菊吃茶点。
桂菊也口渴了,便端起茶来吃,方一入口就觉出茶香不比寻常,但想人家看病用的都是御医,吃点贡茶也不算什么了。便忍住没说,直吃了一盏才道明来意:“我们太太在西山有处别庄,这两日天冷,又连下了两场雪,听下人回来说别庄种的红梅开了许多,太太叫奴婢来请姑娘三日后游园赏梅。”
游园?逃跑?春晓眼睛骤然一亮,心口砰砰乱跳,面上强稳着道:“太太还请了谁?我只怕身份低微,叫太太为难。”
桂菊道:“太太娘家的几位姊妹,还有二房的表姑娘,三房这边请了您与红绫姑娘。都是一家子亲戚,没外人。”
春晓想了想,太太的姊妹都是长辈,该是一处说话,不与她相干;二房的表姑娘也见过,是个和软好说话的,到时也好摆脱,只红绫有些麻烦,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一回也该去的,指不定就寻到机会叫自己逃出去了。
桂菊见春晓思来想去的,似在纠结,怕她推辞不去,忙忙起身,道:“奴婢还要去二房给表姑娘下帖子。”又对思华说:“别庄里色色置办的齐全,不用姑娘带什么,就算是换身衣裳庄子上也有簇新的,你们只管带着爱吃的点心车上吃便罢了。姑娘慢坐,奴婢这就回了。”
春晓本就决心要去,又听说坐马车,暗暗高兴的吩咐思华送客,她自己也跟着往外走了两步。桂菊受到主仆相送,面上也觉好看,昂首得意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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