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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十洲收到这道表书,不敢轻忽,他为官已有时日,于上意也大致能揣摩一二。便于翌日朝奏之时,将此表上奏于御前。
赢烈收到奏报,却不置可否,只令他当众诵读。李十洲便于堂上畅读了一番,这道表书不愧出自于名家之手,当真是字字珠玑,文采飞扬。谈及水患流民之苦,哀痛婉转,动人心魄;而萧府之恩遇,又被比作久旱之甘霖。萧相施银赠衣,更是大庇天下寒士的义行壮举。文中更是极力称赞皇后淑惠仁德,其国母之风,不让上古贤后。又将那起奏请废后之臣,批驳的体无完肤、辛辣无比。表中更称,其身着紫蟒锦袍,出入朝堂,竟而听信市井谗言,行奏废后荒唐之举,愚至如此,连市井村妇尚且不及,还有何面目公然位于士大夫之列!
李十洲一字不落的读完,朝上众臣皆变了颜色。赢烈位于宝座之上,只扫了堂下众臣一眼,淡淡开口道:“尔等,还有何话可说?”如今已升做礼部尚书的柳修文立即出班奏道:“皇上,此表陈词恳切,又是百位举子联名上奏,足见皇后娘娘深得民心。虽有流言为祸,终究邪不侵正。”他此言才毕,左谏议大夫林淮南便即道:“皇后身居深宫,日常言行如何为外人所知,且民间才有流言,便有这联名上奏之事。臣恐此乃有心之人暗地布置,妖言惑众,迷惑朝廷。皇上若不能明察,则武氏之祸又在眼前!”他这言下之意,已将当今皇后比成了昔日女帝,此言颇重,引得堂上众人私语纷纷,无数眼睛只看着皇帝。
赢烈不言此事,却向李十洲问道:“朕听闻近来有人向都察院检举皇长子行止不端,出入风月场所,并有包养人妇之举,可有此事?”李十洲躬身回道:“确有此事,经都察院查察,乃属实情。”赢烈颔首,向林淮南道:“你身为皇长子的老师,教导无方,致使皇子德行有亏。古语言,徒不教师之惰,由其徒则见其师。皇长子如今这般,可见你这做老师的日常操守如何。如今你还有何面目,在此大肆谈论朝政?”言毕,便即向吏部下旨:“左谏议大夫林淮南,教人无方,误人子弟,愧为人师。身为言官,却听信妖言,妄议朝政,其德其行,不堪任用。今将其革除官职,停职留用。”那林淮南不过为做打探之举,却不想竟而当堂便为皇帝摘了帽子,一时手足无措,睁目结舌,待要分辨一二,却一眼望见荣亲王正望着自己,左手下垂,微微摆了两摆。便即含恨忍了,退到一边。
旁人见此情状,均已明白皇帝此意乃杀一儆百,并要以此了结谣言一事。这入朝为官者,多数皆会些见风使舵的本领,当下便纷纷出列,赞颂皇后贤德,为谣言所伤实在天理难容,此等妖言惑众之辈当得严惩云云。
赢烈眼见此景,心中满意,遂又吩咐都察院严查讹传一事,便就揭了此节过去。
待得散了朝,荣亲王乘轿回府。
才回至上房,脱了朝服,便有人来报称,林淮南大人求见。
荣亲王令人将其请入客室,他自家先换了一身衣裳,并未戴冠,才过去。
二人叙过宾主之礼,各自落座,那林淮南便迫不及待道:“今日堂上,王爷为何不允在下辩驳?只为一场讹传,皇帝就免了在下的职。在下这顶乌纱,也丢的太便宜了。且,今日这事儿,必是萧家在后头唆使的,明眼的谁看不出来!在下那几句话,可有否说错?再者,皇上向来忌讳内外勾结之事,今日怎么忽然改了性子?”荣亲王笑道:“今日之事,却在本王意料之内。虽则联名上奏必是萧家所为,但却正投皇帝所需。今番朝堂之上,皇帝所行,已是护定了萧氏一族。他这般倒行逆施,倒替本王省了许多口舌。如此,甚好!”林淮南不解其意,荣亲王却不再多言,只是要他宽心,便着人送客了。
林淮南知这荣亲王素来瞧不上文臣言官,虽是憋了一肚子的气,倒也发泄不出,只得去了。
送走了林淮南,荣亲王自行走到廊上,眼看院中竹叶萧萧,不由浅笑喃喃道:“风要起了。”
因着事前一番筹谋,萧清婉早已暗中使人往前朝打探今日朝堂情形。待得朝堂一散,那被派去的宫人便急赶回坤宁宫报了信儿。
其时皇宸妃正在坤宁宫,陪萧清婉说话,听了这样的事,便向她道:“妹妹胆子也忒大了,这样的事,也敢做出来。皇上素来不喜后宫干政,更恨里外勾结。依着皇上多疑的性子,难保不会疑到你身上去。幸得眼下看来是无事。若皇上一时恼了,可怎好?”萧清婉却笑道:“姐姐只知其一,难料其二。外头传这等谣言,其背后主使之人,皇上也是心知肚明。只是眼下正值天灾,边境又将行兵祸,一时不好妄动。今日这道陈情表,恰是皇上所需之物。再则,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若只是一味以铁腕压制,反倒易激起民怨。他们既然以民意伤我,我便以民心回敬。父亲正在停职审查,动弹不得。我焉能容这起奸人任意中伤我萧家满门?”说毕,她自端了木樨泡茶抿了一口,方才又浅笑道:“市井之徒,见识浅薄,哪及得上这些读过圣贤书的秀才举子,说出来的话更易叫人信服?白纸黑字,可比口口相传的流言,要来的有理有据的多。姐姐无需为此忧虑,不消几日,我管保这些流言,必然烟消云散。”
皇宸妃先自默默,半日才盯着她的眼睛,低声问道:“你且对我透个底儿,这些人,这些事儿,你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着手布置的?”萧清婉眼见她已猜到几分,想了想,略去了几个极为要紧的关节,说道:“大约也就是去年冬季,咱们萧家往年过冬,总要办粥棚舍粥。因着那李大人的际遇,我私心里想着,如他这般的贫困书生,京中怕是不少。便告与父亲,在京城里多添了几处粥厂,但凡遇上囊中羞涩的士人,便接济一二——难保里头将来就再出几个状元、探花、榜眼呢?落后,这些人里有几个饱读诗书、才学满腹之辈,京城文坛竟隐隐以其为魁首。我便使人暗中留意他们的去向,父亲也常以诗文会友之名周济他们。他们偶或结社谈文,或做个诗会,府里皆会与他们行些方便。这些人脑子也都活络,既拿了我萧家的好处,又希图咱家的势力,也抱着日后一朝金榜题名,入仕为宦,朝里有人的念头,故而也都算听话。我原本也是打算,若有些什么事,他们都是京城名士,能在民间说上些话,只是一直没派上用场。可巧如今出了这桩事,他们就使上劲儿了。”
皇宸妃听此一言,微微摇头,喟叹道:“妹妹做了这样的大事,竟瞒的我一字儿不知!”萧清婉微笑道:“也是姐姐素来谨慎之故,我怕告与姐姐这样的事,姐姐连觉也睡不好了呢。”皇宸妃又道:“自小你就胆大,父亲母亲也任着你胡来。在府里时也罢了,这进了宫还这么着,我就怕有朝一日,生出祸端!”萧清婉便拉了她的手,柔声说道:“姐姐如今也该看清了,咱们不插手,这些事倒要找上门来呢!府里只父亲一人,且已有了年纪,弟弟又在幼年,咱们虽是女儿,也要略分些忧才是。旁的且不说,便是今番之事,倘或你我只靠着父亲,谨守这后宫规矩,父亲一出了事,咱们就只好干瞪眼着急罢了。”皇宸妃闻言,点了点头,只说道:“妹妹说的,也有些道理。”
萧清婉见姐姐心事沉重,便也不敢多说,怕她上心。却原来,那粥棚乃是她借萧相之手,精心罗织的一张大网,其触手早已探及京城各处的犄角旮旯。京中但有人事异动,消息便汇总于萧府,而后经萧相筛选,定夺是否传送入宫。又或者,皇后有何吩咐,也经由这条渠道实行。这次京城谣言,萧府自也一早知晓,只是萧相虑及皇后身怀有孕,听到这样的消息恐有不测,便未行传递。而自萧府被抄,萧相束手束脚,也难指使粥棚行事。萧清婉便使了那小内监,出宫与粥棚接头联络,才有了这公车上书之事。
皇宸妃听了这样的事,心中沉闷,只是吃茶,不再言语。萧清婉只在心中默念:倒不知库银丢失并流言二事,他们查的如何了。虽则那幕后主使必然是荣亲王,但这老家伙是九条尾巴的狐狸,哪能这般容易就被逮个现行!外头传来的消息,荣王府上仍是风平浪静,无半分异常。这般,还要忍他多久?想至此处,她不觉叹了口气。一旁皇宸妃听见,只道她是忧心母家,便开言抚慰了几句,就罢了。
至晚间,赢烈过来,与她说了今日朝堂之事,要她安心。她自也不提上表背后的事儿,只坐陪皇帝说笑,二人一道用了晚膳。入夜,赢烈便歇在了此处,一夜无话。
过得两日,都察院便有好消息传来,已然捉到那散布流言与偷窃库银之人,这两件事竟是同一党所为!
作者有话要说:唔,事情还没那么容易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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