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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春蚕到死丝方尽（第1页）

凌雪听了向辉这话，正疑惑不解，景昊打断了向辉的话：“向叔叔，林姨，这些事，我还是想亲自告诉小雪。”说完，景昊站起身来，拉着凌雪的手，“小雪，你跟我来。”

凌雪跟着景昊来到了龙门中小后面的一片桃林里。因为是深冬季节，桃树都掉光了它们绿色的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疏影横斜地立在冬日的暖阳中，尽管阳光很好，依然显得有些凄清。

因为这个桃林是在一个高高的山坡上，一路上荒草丛生，路不好走，所以景昊一直紧紧地牵着凌雪的手没有放开，身体始终保持着半扶半抱的姿势拥着凌雪走进桃林深处。

凌雪几次想把手从景昊掌心里抽出来，想离他的怀抱远一点，都被景昊云淡风轻的神态镇了回去。望着景昊一脸的从容坦荡，凌雪反而不好意思。或许景昊只是怕她在山路上滑倒，根本没有别的心思，是她想得太多了。

终于，景昊牵着她在桃林深处停了下来。凌雪这才发现这里是一个墓地，墓地位于这个山坡最高的向阳处，从这里望过去，可以清楚地看到整个龙门中小。

尽管来墓地的路荒草萋萋，墓地四周却相当洁净，显然经常有人来这里祭扫。墓前立着一块高大的青石墓碑，墓碑上却只有简单的四个红字：景岚之墓。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

景昊始终没有放开凌雪的手，牵着她径直走到父亲的墓碑前，轻轻拂掉墓碑上的几片落叶，拔掉墓地周围的一些杂草，笑着对父亲说：“爸，我带小雪来看看你。”

景昊面色平静，仿佛这寂寂的桃林不曾隔断他和父亲的生死，仿佛父亲只是在这宁静的桃林中休憩，他只是回来看看久未谋面的父亲，和自己的父亲聊聊他的近况，聊聊家常。

景昊的放松让凌雪一下子松弛下来，她走到景昊父亲的墓前深深地鞠了一躬：“景岚叔叔，我是凌雪，我和景昊来看您来了。”

景昊在墓地旁边一片柔软干枯的草地上和凌雪一起坐下来，望着远处的青山雾霭，静静地对凌雪说：“小雪，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我父亲原来是蓉城一中的一名特级教师，我今天带你到这里来，就是想和你说说我父亲和向叔叔他们的一些故事。”

景昊指着山下的龙门中小，对凌雪说：“我父亲当年来这里支教的时候，这地方只有三间茅屋，当时这里叫龙门小学。五个年级，加上他这位临时来的支教老师，向叔叔他们四个代课老师，两百多个乡里孩子，教室，宿舍混在一起，就挤在这三间破茅草屋里。”

“龙门是个特困县，学校的经费大多由当地乡镇自行解决。龙门乡土地贫瘠，山多地少，当地农民超生成风。所以这里的农民几乎家家家徒四壁，能填饱肚子是他们唯一的追求，根本没有几个人把孩子的教育放在心上。”

“所以大多数孩子上完小学就辍学回家务农，只有少数几个稍稍富裕一点的家庭会让孩子去四十里外的龙门镇上初中。”说到这里，景昊笑了笑，“我后来也属于这少数几个幸运儿中的一个，不是因为家庭富裕，只是因为我父亲砸锅卖铁也要让他的儿子跳出龙门。”

凌雪没有打断景昊，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父亲当初来这里的初衷，其实是为了躲避一段伤心的感情。他当时深爱着一个有钱人家的女孩，可是遭到了那女孩父母的坚决反对，为了不让那女孩为难，我父亲才偷偷离开她来这里支教。”

“可是，来到这里之后，我父亲被这里赤～裸裸的贫困与教育的落后深深震撼了，一个教育工作者的良知让他不能对他看到的一切坐视不管，所以他最终决定了留下来，帮助这些乡里孩子，改变龙门这种教育落后的现状，让这些贫困的孩子都能上得起学。”

“我父亲来到这里以后，鉴于当地农民的实际情况，他只能一边教学，一边和向叔叔他们一起，自己种地喂猪，自己挑砖烧瓦，自己伐木取材，用了几年时间，终于砌起了这几间校舍，让这里四里八乡的孩子有了一所属于自己的学校。自从我父亲来到这里，龙门中小再也没有一个孩子因为贫困辍学。”

“在他们这一代人的努力下，龙门中小的情况有了很大的改善，县教育局也一年比一年更加重视，在师资上给予了很大的支持，向叔叔他们这批最早的代课老师，也终于熬出头转为了正式教师，得到了比较公正的待遇。”

听完景昊的讲述，虽然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描述了一下当年的情景，凌雪可以想象，他的父辈们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和汗水才有了今天的龙门中小。

作为一名特级教师，景岚完全可以呆在大城市里，过着安逸舒适，衣食无忧的日子，让自己的家人和孩子幸福地生活。可是，为了这一群素不相识的孩子，他毅然放弃了城市优越的生活，来到这大山深处，默默奉献了他的一生。作为一名支教老师，龙门人做得到的，他做到了，龙门人做不到的，他也做到了。

凌雪这才理解了刚才向辉满怀深情的那句话：“那么才华横溢的一个人，可惜了，好人命不长，他是生生为了这些乡里孩子劳心劳力累死的啊。”

就是无数像景岚这样的乡村教师，是他们默默的努力和无私的奉献，撑起了中国为数最多也最基层的乡村教育。他们或许不为人知，或许没有干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伟大事业，或许没有培养出多少名牌大学的天之骄子。

可是，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才让无数大山深处的孩子不再是湮没在荒郊野岭的野山花，自生自长，开落随便。

凌雪站起身来，凝望着静卧在青山绿水间的龙门中小，凝望着静卧在这寂寂桃林中的景岚，凝望着景岚没有抬头，没有落款的青色墓碑，再一次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对景昊说：“景昊，你的父亲，是一个伟大的人。”

凌雪明白，向辉，景昊他们把景岚葬在这山岗之上的桃林深处，就是为了让他每天都能看到他一手创立，付出了毕生心血的龙门中小。凌雪可以想象，当春风回暖，桃花盛开的时候，这一处高岗，一定是龙门中小最美丽的地方。

春蚕到死丝方尽，景岚，当得起这美丽。

景昊和父亲告了别，拉起凌雪的手一边走出桃林，一边接着对她说，他父亲在他初二那一年，因为积劳成疾，终于不治身亡。

“我父亲临走时特意把我叫到他身边，他说他自己困苦一生，无怨无悔，唯一对不起的，就是我妈妈和我们兄妹两个。所以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够考上蓉城一中，带着妈妈和妹妹重新回到蓉城生活。”

“我妈妈为了帮助父亲完成他的遗愿，不久后托人介绍，改嫁到了蓉城煤炭机械厂，把我从龙门镇中学转学到了机械厂的子弟学校，我就是在这里认识叶紫的。”

凌雪轻轻笑了笑，“难怪叶紫对你的情况那么熟悉。”

景昊笑着点了点头，“因为在一个工厂，她家跟我继父唐正义住得很近，我到子弟学校认识的第一个同学，就是叶紫。那个时候，叶紫很单纯，很勤奋，她也确实帮了我很多。”

凌雪忍不住旧话重提：“景昊，叶紫她是爱你的。”

景昊在一棵桃树下站下来，“小雪，今天我不想跟你讨论叶紫的事。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敢跟你敞开我的心扉，我只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你，以致错失良机，让你误会了我对你的感情。今天我把你带到我的家乡，我只想把我所有的过去，都毫不隐瞒地告诉你。”

“我妈妈原本想牺牲自己让我能够顺利考上蓉城一中，为了不让我和妹妹受委屈，她特意选择了老实巴交的老单身汉唐正义做我们的继父。可是我妈妈万万没有想到，婚后没几天，这个看似忠厚老实的唐正义就原形毕露。他这个人好酒贪杯，嗜赌成瘾，仗着自己有一份工作，稍不如意就摔东西打人，为了我和妹妹，妈妈只能忍气吞声。”

“初三毕业，我没有辜负我父亲的期望，以蓉城市中考状元的成绩考上了蓉城一中。没想到唐正义却怎么也不肯拿出钱来送我上高中，他非要逼着我去厂里做临时工挣钱养家，为了这件事经常对我妈妈大打出手。”

“没有办法，最后我只能自己贷款读书，利用假期打几份工挣生活费。”景昊说起这些艰难的往事，眼里却没有丝毫难过，反而笑盈盈地望着凌雪，“开学那天，你在学校后面的小湖边见到我，你以为我是去那里跳湖的。”

“其实你不知道，就在那天早上，我和唐正义大吵了一架，也就是从这一天起，他把我正式赶出了家门，不许我再踏入他家一步。你不知道，我当时连跳湖的资格都没有，为了父亲的遗愿，为了忍辱负重的母亲和年幼无知的妹妹，我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凌雪含泪望着景昊，那天景昊桀骜孤单的身影又历历在目：“景昊，这些事，当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过得这么苦，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