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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腊月,尽管接下来还有一个闰月,但登封县城中已经有不少人家开始预备起了过年。大雪之中,路上行人很少,倒是不少院子里那袅袅炊烟中隐隐传来阵阵香味,让中午吃了满肚子素食的杜士仪和崔俭玄全都感到腹中饥饿了起来。后者更是不由分说地说道:“那些旅舍客馆都不洁净,咱们径直去登封县廨,我七叔总少不得咱们一顿饭食!”杜士仪倒是并不想再去搅扰崔韪之,人家就算在捕蝗的时候曾经欠他些许人情,可在往峻极峰下杜氏草屋中左一趟右一趟的送礼之下,怎么也算还干净了。倘若不是雪下得实在太大,他恨不得先前不回城,径直赶回草屋去和杜十三娘团聚,也好过留宿县廨一夜。然而,在崔俭玄的再三劝说之下,他最终不得已答应。然而,一到县廨门口,他就看到相熟的差役吴九一溜小跑上了前来。“杜小郎君,崔郎君!”尽管杜士仪是比崔俭玄小两岁,可每次听到这称呼的差别,他总觉得不自然,这会儿见人主动上来执了自己的缰绳,他就半真半假地说道:“日后把那个小字省了,过了这个年,我也不小了。”“杜郎君既这么说,某改了口就是!”吴九最是乖觉,当即便立时去掉了那个小字,见崔俭玄嗤笑一声策马走在了前头,他有意落后几步,等见前头崔氏主仆二人已经落下了他们老长一段距离,他方才满脸讨好地说道:“杜郎君,某有一件事相求。当初郎君带着我等四乡奔走捕蝗的时候,曾经说过这飞蝗喂猪也好,喂鸭也好,都是绝妙好物,所以大伙儿积攒了几百石的蝗虫。如今我等几个喂蓄养的猪鸭都已经极肥,原本等着腊月过年卖个好价,谁知道那会儿郎君的话传开了来,不少人都照此办理,这年底市面上的肉价跌了许多。要知道,贵人食羊,庶人食豕,可肉价要是一直这么贱,大伙就只能养着猪过冬了!”杜士仪顿时皱了皱眉:“那般喂养,三四个月就该肥了,怎么会存到现在?”见吴九再不吭声,杜士仪立时明白,这家伙必定是贪图钱财,一茬挣过之后,立时又养了更多的,却不想想市场需求终究是有限的。再加上如今上层士族多半都是吃羊肉,猪肉本就是更多面向平民百姓,市面上猪肉太多,怎么可能不贱?而且从登封运到其余各县去卖,路费就极其不划算。可即便是贱了,以他们之前赚的钱,再加上收进仔猪的时候价格有限,何至于如此来求他出主意?尽管狐疑,然而上一次是要人出力,需得给甜头,而这一次,他却不打算慷慨无私地给这家伙指点迷津了,却是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如今课业繁重,也没工夫管这些,再说我也就是今晚上在县廨官舍留宿一晚,明日一早就要回卢氏草堂了。”吴九满心期望,可听到这么一句话,他便犹如当头一盆凉水把他给浇得透心凉。然而,此刻已经到了后头官舍的门口,他纵使再想对杜士仪苦苦哀求,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其人下马进门,继而消失在了风雪之中。围炉炙肉话家国和前头县廨那些公堂厅房相比,县廨后头供人居住的官舍却有几分小巧雅致。此时此刻,闻讯迎了一行人进来的崔圆亲自打了伞给崔俭玄遮风挡雪,口中却说道:“郎主本就想趁着年前去卢氏草堂探望十一郎,顺带拜上卢公,可巧知道十一郎和杜小郎君一块来了,明公别提多高兴了。”他一面说一面转头看了一眼由另一个仆役打伞服侍的杜士仪,又突然用左手轻轻拍了拍脑袋:“看我这记性,好教杜小郎君得知,杜小娘子今早才由我家娘子接到了官舍,谁知道郎君这就来了,这可不是天底下最巧的事?”杜士仪正想着吴九所求,此刻乍然听得杜十三娘竟然也在这里,他顿时喜出望外。果然,才入三门,他就看到那边寝堂檐下,杜十三娘正扶着竹影的手站在那儿翘首等待,一看到他,那眼眸中顿时流露出了无比欣喜的表情。倘若不是旁边一个中年妇人开口说了一句什么,她差一点儿就忍不住直接穿着锦靴径直踏雪来迎。他见状连忙加快了脚步,待到近前时,就只见崔俭玄对着那妇人长揖行礼,口称七婶。他记得听崔俭玄提起过,崔韪之的夫人仿佛出自琅琊王氏,连忙也上前行礼道:“拜见夫人!”王夫人含笑扶起了崔俭玄,又连忙唤杜十三娘将杜士仪也搀扶了起来,这才亲切地说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今日我才刚让人把十三娘接了过来,却不想傍晚十九郎又和十一郎联袂而来,这还真是天意!灶上已经炙好了鹿肉,你们快进屋祛祛寒气,正好是晚饭的时辰了!”杜十三娘紧紧握着杜士仪的手,等到跟着拉了崔俭玄的王夫人进了屋,她趁别人不注意,连忙低声对兄长解释道:“阿兄,是王夫人派人多次相邀,我实在是回绝不得……”“没事,你一个人和竹影他们几个住在峻极峰下,本就寂寞,到崔家走动走动也是应有的往来之义。”说到这里,杜士仪便轻轻捋了捋杜十三娘左边那小巧可爱的垂髫,这才轻声说道,“本来今天大雪纷飞,我还不想回登封县城,打算去峻极峰下草屋看你。幸好被崔十一给硬拉了来,否则到那儿扑了个空,便后悔都来不及了。所以,你这一趟来得好!”杜十三娘被杜士仪说得异常高兴,忍不住把头搁在了兄长胳膊上。而走在前头的王夫人不经意回头一瞧,却瞥见杜士仪右手还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皮囊,忍不住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来。下一刻,她就只听崔俭玄一声嚷嚷道:“哎呀,这总算是暖和了……一路跑马吹风,我都快累死了!七婶,二十五郎和十七娘呢?”崔韪之虽有庶子庶女,但嫡出却只有一子一女,平素只有后者出来见客。这会儿,王夫人便当杜士仪是通家之好似的,笑吟吟对身边的婢女吩咐了一声,不消一会儿,就只见婢女们簇拥着两人出来。前头是一个大约七八岁圆滚滚的小胖子,长得憨态可掬,上来见礼过后,立时凑到崔俭玄身边一口一个十一兄乱叫,等崔俭玄随手丢给了他一个不值钱的小木人,他立刻如获至宝眉开眼笑。而落在后头的崔十七娘约摸和杜十三娘相仿的年纪,和弟弟相比,她显得有些羞怯,裣衽行礼后,她便躲在了王夫人身后,可仍然不时悄悄好奇地打量杜士仪一眼。此刻崔韪之尚未回到寝堂,晚饭自然不便开席,王夫人就吩咐婢女摆上酥酪、乳浆以及四色乳饼。杜士仪虽则饥肠辘辘,可看到崔俭玄二话不说就委实不客气地大吃大嚼了起来,他只觉得没吃就饱了,最后索性只用了半杯乳浆,更多的精神都用在了应付王夫人那些看似随意,实则带着考较的问题上。好在这种不好受的时间并不算太长,不过一会儿,就只听前头传来了一声“郎主回来了”。不多时,一身便袍的崔韪之便大步进了屋子。“我正想亲自去一趟卢氏草堂,问问十一郎你年前何时能回东都,没想到你就和杜十九郎来了。”崔韪之扶起了崔俭玄,又抬手示意杜士仪也坐下说话,等到自己在居中主位上坐下,他扫了一眼正襟危坐的亲生儿子,又笑道,“今日都是自家人,熟不拘礼,大家不妨随意松乏一些。”本就只是勉勉强强跪坐的崔俭玄立刻把一条腿从身下挪了出来,很是随便地垂在了矮座榻的前头,他这么一带头,崔小胖子自然跟着照做,杜士仪自然也乐得换成了盘膝趺坐,只有王夫人和杜十三娘崔十七娘三个女子依旧优雅地跪坐在那儿,仿佛没听见那随意松乏的吩咐。须臾,婢女们便送上了一具具食案。每具食案上都是一套白瓷碗碟,佐料碟子中盛着花椒盐粒等等,但菜蔬却是一样皆无。紧跟着,方才只听外间一阵响动,竟是三四仆妇合力抬着一只串有烤鹿的架子进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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