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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夏天的石头,应该是女娲补天的石头。”唐晚摇头。
这个本来很简单的问题勾起了她的兴趣,接着补充:“《列子?汤问》中记载,共工氏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折天柱,绝地维,故天倾西北,日月星辰就焉;地不满东南,故百川水潦归焉。那时候,天塌了大洞,女娲炼五色石补天——”
“最后剩下一块,就变成了《红楼梦》里的贾宝玉。”我替她补充。
她既然能自然而熟练地背诵古书《列子?汤问》里的内容,可知是个学识渊博的女孩子。
我从未把“天石”跟“女娲炼石补天”联系在一起过,毕竟这只是中国人户口本上极普通的一个名字。
“《红楼梦》毕竟只是文学故事。”唐晚又摇头,“那是曹雪芹杜撰出来的小说,而我们现在讨论的是现实。”
我也学着她的样子摇头:“别多想了,我资质愚钝,不会跟女娲补天的五色石扯上关系的。”
在走廊里,她虽然对我的未来做了非常宏伟的美化,但我并不全信。
我今年已经二十三了,少年时没表现出奇异的才能,至今也是一事无成,所以无论别人把我描绘成怎样顶天立地的大人物,我都应该有自知之明才对。更何况济南作为山东的省会,人才济济,龙争虎斗,已经汇集了全省各行各业的高手,哪里能轮到我出头呢?
唐晚长叹:“一切皆有可能,记住我的话。”
我们默默地对立着喝咖啡,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窗外。
“最近病人们肯定听不到夜猫子叫了。”我说。
唐晚有些诧异,眉梢一挑,做了个“为什么”的表情。
“刚刚有只猫头鹰落到窗台上,被我拿凳子砸了一下,没砸着,拍翅膀飞了。”我回答。
这不是什么好事,但我没料到一说出来,唐晚手臂一颤,杯子摇晃着,杯里的咖啡飞溅出来。
“你不早说?你不早说?”她把杯子塞在我手里,急急忙忙地从口袋里扯出听诊器,冲到病床前。
薄被一直盖到爷爷的脖颈下,唐晚挥手掀开杯子,立刻将听诊器按在爷爷胸口上,然后在接下来的半分钟内,至少移动了十几次位置。
爷爷保持着僵硬的躺姿,一动不动,眼睛半睁,直视屋顶。
“他活着,别多想了。”我靠在窗前,看着唐晚。
唐晚没理睬我,头也不抬,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我回想起爷爷说过的那些话,神相水镜、天子赌胜棋、七王会……
记得大哥被杀的那一夜,凶手也问起“神相水镜”的事,但直到死,大哥也没吐露半个字。
“那都是些什么?我们夏家究竟跟他们有什么仇恨,竟然对大哥下那样的死手?凶手逃到哪里去了,连无所不能的警察天网都找不到线索……”这些问题已经困扰了我太久,以至于每次想起来,我都感到头痛欲裂。
“他死了。”唐晚直起身来,转向我,脸色平静地说了三个字。
我先是一惊,随即摇头:“你开什么玩笑?”
从我站的角度,能够看到爷爷的胸口轻微起伏着,那是一个活着的人平躺之时的必然动作。
爷爷在喘气,胸口一起一伏的。他当然活着,这一点没人能够否定。
“我不知道你的医学知识有多少——听好了,每个人的脉象都不同,经验丰富的中医能够感觉到那些微小的差别,即使是在蒙住眼睛的情况下,也不会把病人甲当成是病人乙。举个更明显的例子,古代名医都能做到‘悬丝诊脉’,凭着丝线传递过来的脉络颤动,就能准确地判断病人的病理特征。现在,我必须告诉你,在今晚之前,我至少十几次摸过夏老先生的脉象,他的脉象波动清晰而有条理,像是电钢琴上奏出的进行曲一样。现在,我感觉到的脉象,却虚弱而模糊,像是……像是古人击筑之声。”唐晚的每一个比喻都很巧妙,尤其是最后一个“击筑声”,的确也准确地说出了我按住爷爷脉门时的感觉。
我放下杯子,走近病床。
“刚刚这些话很古怪,但我知道,你一定会懂。”唐晚迎着我的注视,低声解释。
我苦笑一声,低头看着爷爷的脸。
爷爷的的确确是在正常喘息,鼻翼扇动,胸口起伏,颈侧的动脉和脉门都在微颤。
如果将这样一个平躺着的老人判定为死亡,那简直是个笑话。
“夏老先生走了,这活着的灵魂……这活着的灵魂……”唐晚沉吟了两遍,后面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说吧,任何怪事我都能接受。”我说。
唐晚深吸了一口气,已经变得急促的语调重新平静下来:“天石,我说实话吧。我们此刻抛开现代医学的名词和定义,也不管西医、中医任何一门学科和仪器的判断标准,只谈现实——我们只谈现实。我判断,夏老先生已经走了,他体内活着的,是另一个人的灵魂。咱们暂时不管这灵魂是旧有的还是新来的,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这个灵魂绝不属于夏老先生,而是完全陌生的另外一个。从这种意义上说,我们此刻守着的,并非是夏老先生,而是另外一个陌生人。”
在她说话时,我一直俯身握着爷爷的手腕,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干涩、坚硬、断断续续的脉搏跳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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