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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演技（第1页）

戏台上的戏子正在唱着吴侬软语，台下的观众静静的听戏，群演只有背影，灯光照下，宫二抱着胳膊，看似听戏，心中却又万千思绪，眼神带着丝丝迷离，将头轻轻靠在柱子上。叶问微笑着站立在一旁，看着台上，头发依旧梳得整整齐齐。

王家卫站在摄影机前，指挥镜头从远处拉近，从下半身移向上半身，昏黄的灯光下仿佛只剩下叶问宫二两人。宫二轻轻低下眉眼，叶问回过头来看着她，宫二不经意的移开目光，看似平静的表情下却有一丝羞怯，两人相对无言。

叶问回头打破沉默，开口道：“听得懂这戏吗？”

“像是在佛山听过。”宫二微微侧过脸来，回头看着叶问，说道：“叫什么梦……”

“风流梦。”叶问道，宫二轻笑，低下头说道：“风流本就是个梦，有人说，丝不如竹，竹不如肉，唱的，远比说的好听。”

叶问仍是微笑道：“宫先生学过戏呀？”语气虽亲切，却带着一点刻意的客套。宫二是如此聪慧，自然听得出叶问刻意的疏远，她回了一句：“皮毛而已。”就转身走开，坐在了茶桌旁，叶问微笑跟上。

待叶问坐下，宫二重又开口，说道：“当年，要真拧着性子把戏学下去，我定会是台上的角儿。”宫二平视地面，仿佛陷入回忆，嘴角也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千回百转，一悲一喜，唱腻了《杨门女将》，就换《游园惊梦》唱唱，那时候，你在台下，我唱你看，想想那样的相遇，也怪有意思的。”宫二笑容更明显了些。

曹平不禁要拍案叫绝！张大春老师设计的台词本就是带着内敛、含蓄，却又饱含深情。而章子怡的台词功力着实厉害的不像话！每一个停顿，每一个重音都像是在控制着汹涌的爱意，虽然没有一个字提到情爱，但是，那一低头，一蹙眉仿佛就是一个热情却又含蓄的民国女子在婉转诉说衷肠，所谓百炼钢化绕指柔，曹平作为一个旁观观众，都已经深深陷入这种澎湃的演绎气氛当中，更不要提表演者了。

可是，曹平不忍心再继续看了，他知道剧本是怎么安排的，头一次，他对编剧和导演有些厌恶，他们怎能这样残忍？他想转身走开，可叶问已经微笑开口了：“我怕到时候一票难求啊。”

宫二笑了，她低垂眉眼，笑道：“您真捧场，您看戏，我送票。”说罢，她抬起眼睛，明亮的眼睛，带着丝丝希冀，期盼的看着叶问。

曹平捏紧了拳头，害怕自己脱口而出喊咔，而叶问却只是低眼微笑了一下，看着宫二笑道：“这几年宫先生唱做念打，文戏武唱，可是唱得有板有眼，功架十足，可惜只差一点，就差一个转身。”

宫二眼中的希冀慢慢褪去，笑容也渐渐收起，神色暗淡下来，曹平感觉那座沸腾的火山一瞬间死寂下来。宫二突然自嘲的笑笑，抬眼看向叶问，说道：“想不到你把我当戏看……”那一瞬间，她的脸上只有绝望，一股浓郁的化不开的忧郁瞬间弥漫开来，叶问也沉寂的低下了眼睛。

宫二缓缓开口，语气中已经没有了期盼，只是木然说道：“我的戏，不管人家喝不喝彩，也只能这样下去了。”

宫二面上已毫无表情，但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她极度的悲伤，就像是灵魂被抽离，此刻的她仿佛只剩下一具驱壳。在叶问的这句话出口后，宫二已经知道两人再无缘分。她此番约叶问前来本就是已发觉体内暗伤已经抑制不住，才想把该说的话说一说，该了的事了一了，她已自知时日不多，此番也是为了却一桩遗憾。但叶问这番话打破了她最后一丝幻想，而武者的骄傲不允许她起身离去，在最后一刻，她还是决定要直面自己的情感。

仿佛被夺取了所有的颜色，只余下嘴唇上那抹刺目的嫣红，宫二木然说道：“今晚请您出来，也是想把该了的事了一了，该说的话说一说。”

叶问问道：“宫先生要出门？”

宫二顿了顿，说道：“在北方有句老话，人不辞路，虎不辞山，这些年，咱们都是他乡之人，我是真的累了，想回老家了。”随着一句句台词，宫二一层层的失去了神采，最后，她仍略显倔强的抬眼看着叶问，说道：“临走前，有样东西要还给你。”

她拿出一枚大衣扣，缓缓推到叶问面前，缓缓道：“六十四手，我已经忘了。”

叶问低头沉默不语，只是看着那枚纽扣。宫二微微笑了笑，却掩饰不了满怀的哀伤，说道：“我在最好的时候碰到你，是我的运气。可惜我没时间了……想一想，说人生无悔，都是赌气的话，人生若无悔，那该多无趣啊？”

叶问不发一言，、对于宫二，他心中是什么感觉？是否有过一瞬间的冲动，还是仅仅惺惺相惜，无人得知，宫二看着桌面，说道：“叶先生，说句真心话，我心里有过你。”说着，缓缓抬起头，像以前一样看着叶问的眼睛，叶问神色中带着一丝错愕，但更多的是了然，宫二重又低下眉眼，说道：“我把这话告诉你也没什么，喜欢人不犯法，可我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刹那间，现场的女孩子已经泪崩了，王导也已经泪流满面，曹平仰头舒气，这就是艺术的魅力吗？

仿佛隔绝了所有外界的干扰，也许，她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宫二继续说道：“这些话我没对谁说过，今晚见了你，不知道为什么就都说出来了。就让你我的恩怨，像盘棋一样保留在那，你多保重……”

叶问看着大衣扣，面容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可任谁也看得出他心中同样炽烈的情感，却只能沉声说道：“人生如棋，落子无悔，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恩怨，有的，只是一段缘分……”宫二安静的听着，只是不知何时已经湿红了眼眶。

叶问继续说道：“你爹讲过，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有灯就有人，希望有一日，我可以再见宫家六十四手……”

这一刹那，宫二的泪水骤然滑落！曹平也抑制不住鼻尖一酸，眼前也花了起来，叶问看着宫二流泪，眉间满是心疼和隐忍，在他心中，何尝没有对宫二的情感，但最后却只能发乎情，止乎礼，这是对双方情感的尊重，和对故去人的尊重。只是宫二面上的痛楚、悲伤、绝望、麻木着实让人心疼，现场的女性都哭作一片，尤其是化妆的那几个小丫头。

“咔！过了！”王导大声喊道，现场顿时掌声雷动！王导早已是泪流满面，他上前拥抱章子怡，口中说着：“太棒了！子怡，你是最棒的！感谢你，带来这样精彩的表演！”章子怡仍在情绪当中，但总算能哭个痛快，梁朝伟也微笑着上前拥抱安慰她。

曹平跟着所有人一起起立鼓掌，赞叹不已，梁朝伟绝对是举重若轻的代表，虽然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大的冲击力，但绝对是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的表演实力，在章子怡如此惊人的演技爆发下，仍能够接的轻松自如，行云流水，不得不让人佩服他的实力。

不过，今天的主角当之无愧是章子怡，她贡献出了一场殿堂级的表演！曹平直到现在鸡皮疙瘩都没有消退，这是曹平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看到这么精彩的表演，几乎让他忍不住爆粗口了，这他妈才叫演技！曹平不由打了个冷战，如同在炎炎夏日喝下一瓶冰镇饮料，全身上下三万六千毛孔都透出一个字，爽！直到现在，曹平才明白为什么电影能够作为艺术，原来，欣赏一次震撼人心的表演也是一种享受！

章子怡调整好了心情，起身给所有工作人员鞠躬道谢，换来一片更热烈的掌声，王导兴奋之下，大声宣布说：“今天全员放假一天！”瞬间，欢呼声几乎要掀翻房顶，我们最喜欢一言不合就放假的领导了。

王家卫大声说道：“所有人，晚上八点，咱们在酒店宴会厅吃饭！都不许迟到啊！”众人哄笑答应，开始收拾东西，虽然才摆好不久，但是在放假的好消息下所有人手脚更是麻利，十分钟不到就清场完了。

曹平走到几位主演身旁，章子怡去换衣服了，都在等她，梁朝伟见他过来，笑呵呵的拍着他的肩膀说：“好不容易放假，晚上咱们喝两杯啊！”曹平笑道：“好啊！朝伟哥你教教我怎么演戏吧！你演的真的是太棒了。”梁朝伟指着王家卫开玩笑说道：“你找王导啊，我都是王导教会我演戏的。”

章子怡换完衣服出来了，化了个淡妆，过来笑道：“走吧！王导今天开恩，总算能回去补个觉了。”

众人调笑道：“多亏了子怡今天演技大爆发，导演高兴了才会放假啊！子怡是我们的恩人啊！”

曹平在一旁等着，见章子怡得空，上前由衷恭贺道：“章姐，你太厉害了，谢谢你让我看到了什么叫表演。”

章子怡开玩笑说道：“那我也得感谢你让我看到什么叫功夫咯？”

众人哈哈笑着，向片场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