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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之上,高如凛不住吹嘘卖弄家世,又夸赞唐春娇貌美色殊。那唐春娇倒是喜听这等奉承言语,又见他言辞甜净,人物风流,且颇有几分家财,那心思便越发活络起来。两人结伴而行,高如凛蓄意拖延,看唐春娇不识路途,便带着她在城中走了无数冤枉路。那唐春娇亦不愿即刻分离,倒也同他慢慢行走。城中许多人瞧见这等情形,颇觉纳罕。
这般走了半个时辰,高如凛到底将唐春娇送至傅家门外。两人一路走去,路上已说了许多私话暗语。高如凛自作主张,摘了她身上香囊,又将自己的手帕强塞与她。她虽嘴上推却,倒并不固辞。
两人行至傅家门前,门上小厮瞧见,连忙说道:“二姐往哪里去来,倒叫老爷太太打发了人一地里去寻的!”唐春娇见他不防头喊出来,面上做烧,只恐高如凛听见这称呼怪异,便偷眼望去,却见他神色如常,心中略定。
当下,那小厮将她迎进里头。高如凛见她进去,正待要走,又有人出来说道:“这位公子留步,我家老爷请公子进去说话。”高如凛心中知局,只笑道:“不必了,我家中有事,改日来拜。”说毕,竟扬长而去。
那唐春娇回到家中,陈杏娘将她唤入上房,仔细盘问了一回。唐春娇心不在焉,回的有一搭没一搭。陈杏娘便又问道:“那送你回来的是什么人?你们就这般走了一路不成?”唐春娇脸上微红,支吾了一番。陈杏娘便道:“你也太不知检点,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怎好同个青年男子一道行路,叫这满城人看在眼里,传出去成个什么名声!明日你还要不要嫁人?!他既肯送你回来,你便叫他替你雇一乘轿子。到得家门上,自然有人替你付轿银,又费些什么事。强似这等大喇喇走在街上,叫人看个满眼。”
唐春娇听了这言语,心中老大不耐烦,嘴里还敷衍道:“因夜深了,我又是个没脚的,不见了姐姐,我又不识得路,就慌了。有人肯送我回来,我只高兴不过,就没想那许多。”陈杏娘点头道:“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好说的。前些日子往你外老太爷家去时,嫂子倒要替你说门好亲。我要告诉你,一向没告诉你,谁知还没过了年,就出了这等事。如今只盼那话别传进人家耳朵里才好。”唐春娇乍闻此事,心中一震,面上倒是强笑道:“不知姐姐要将我许与何人?”陈杏娘便将之前陈氏所说之语转述了一番,又道:“虽说是续弦,那人如今也才二十三岁,正是青春时候,不会耽误了你。何况,他是明媒正娶的抬你过去,你过了门便是正房娘子,不是与人做妾做小。他家中见有生意买卖,开着绒线铺子,颇过得日子,为人又老诚朴实,必会一心待你,这亲事岂不甚好?”
唐春娇听见这等言语,只是低头默默。陈杏娘只道她是脸嫩害羞,也就不再多言,将她打发到后头去了。
唐春娇一路行至爱月楼,进门却见楼中灯火通明,傅月明换衣卸妆,正在堂中坐着。原来为她走失,傅月明心中记挂,还不曾睡下。
见她回来,傅月明连忙起身,问道:“姑姑好容易回来了,可有闪失?谁知街上竟有这许多人,将咱们给挤散了。”唐春娇搪塞了几句,说道:“正是呢,我也被那起人挤的,只是身不由己,好容易才回来。”傅月明又问了几句,唐春娇心中有事,不过拿话敷衍。两人坐了一回,唐春娇便推身上乏,回屋脱衣洗漱歇下。
躺在床上,又兀自不睡,只满心盘算道:他们果然动这个意了,满口说是好亲,倒怎么不将她女儿嫁过去?陈家那边如今看来是没指望了,今夜碰着的这个,倒似可以图谋。虽究竟不知其底里,倒也强如留在这里受他们的揉搓!但只不知他有无那意思。这般想了一回,转念又道:他若对我无意,也不会先上来搭讪。又送我回来,还强与我换东西了。
原来,自得知陈昭仁定亲,她又图谋事败,为傅月明察觉,当面训斥了一番,她便已心灰意冷,将那对陈昭仁的风月心思尽皆收了。近来正在聊赖之际,满怀春意无处可投,恰就逢上这高如凛,一表人才,谈吐可喜,家道又旺,桩桩件件皆合己心意,不觉竟把那心事都移在了他身上。
她在床上翻来转去,甚是踌躇,盘算了半夜,直至鸡叫时分,方才合了眼睛。
那边,傅月明自是不知她这等心事,回屋睡下,一夜无话。
隔日起来,正吃早饭之际,陈举人忽领了一人来寻傅沐槐。
傅沐槐忙将丈人让进书房,又打听得知不曾吃过早饭,赶忙叫下人端了汤饭点心过去,翁婿两个,同那人一道吃过。
待吃毕了早饭,陈举人便道:“前回你跟我说起要买连家的地产,我今儿便把人带来了,你们两个谈罢。”傅沐槐听闻,又问那人名姓。那人答了,原是连家的长子。
当下,三人在书房讲议买地一事。
那人便说道:“我家在城西白云庵外,有二百亩良田,都是上好的土地。又连着一处宅子,是个三进三开的大院,里头两个井圈打水,堂屋厢房都是去年新刷的,花园山石自不消说。因我家要合家迁到外省去,路上缺了盘费,这些田产土地又不得带去,便要卖了做个路费。如今既是傅员外要买,又是陈举人做的中人,那便只要四百两纹银便了。”傅沐槐便道:“却是好,只是还要去瞧瞧才是。”那人道:“这价钱已是便宜的狠了,若不是我家急等钱用,论怎样也不至这等贱卖。傅员外若还嫌贵,便到别处去看看。我也再寻买主便是。”
傅沐槐赶忙说道:“我并非那个意思,公子会错意了。”陈举人也帮说道:“这田产买卖原不是小事,自然要先看过地方能决断。我这女婿不是世上那等人,你也未免太性急了些。”两人又说了许多中听话语,那连公子方才消气。
当下,三人议定了隔日往乡下看地。傅沐槐又要留二人用中饭,那连公子推辞去了。陈举人将他送至门上,向他道:“你且先去罢,我尚有点小事需同小婿相商。”连公子便拱了拱手,告辞离去。
陈举人回至堂中,同傅沐槐在位上坐着闲讲,说道:“贤婿,他家那地你买了也罢了。”傅沐槐笑道:“我也并非讨价还价,只是这田产买卖须得小心为上。何况,世间做买卖的,哪有不看货就先付银子的!这连公子未免不通事理。”陈举人说道:“这原也不能怪他,那连大户直到四十岁上方才得了这么个孩子,自小娇生惯养的。到得大了,那连大户一时蹬腿去了,丢下几处产业。这连公子自小及大,再不曾做过生理,除却读书便家中一应事情一概不管,菽麦不分,秕谷不识。他店中用着的掌柜伙计,便欺他无知,伙同外人倒买倒卖,到年底算账,亏空了许多。他又为恶仆所欺,家中屡发盗案,一年年的就败落下来。他见这城里住不下去,便想至外省投靠亲戚,这才生了卖地的主意。他家那起下人,得了这讯息,又生起坏心,事先同那些买家说好,一齐砸杀价钱,竟只出到一百五十两银子。还哄他说连年柴米甚贱,那宅子风水又不好,卖不上价。幸得他还算有几分主见,不曾听了他们的去。也是碰上了我,不然怎了!贤婿也不必恼他,他这也是叫人勒掯得狠了。”
傅沐槐闻言,倒生出些同病之叹,说道:“世间便是有这等小人,多好的人家也吃他们弄坏了。”
两人谈了些闲话,陈举人忽转言道:“你嫂子还托我来问句话,昨儿夜里小女带了几个姑娘在外头看灯会,却被人瞧见那个唐大姑娘同城里那高太监的侄儿混在一处,走了好些路途,叫满城人看在眼里,可有此事?”傅沐槐赶忙说道:“昨儿晚上拙荆是带了几个丫头去灯市里走了走,其时家中有客,我却不知这底下的事。”说毕,便打发小厮进去请了陈杏娘出来。
陈杏娘在上房听见,便知那事发了,无奈之下,只得收拾了出来见过父亲。
陈举人又将那话问了一遍,陈杏娘说道:“倒是有这么回事,然而这也是城里人传讹了。昨儿我带着几个丫头走到西街上猜灯谜,谁知就有一伙人涌来,将我等冲的散了。春娇不识得路途,灯市里人又多,我们虽打发了许多家人来找,一时却也寻不见她。她在街边站了许久,碰上那高如凛,因问出她是傅家的女眷,这才送了她回来,并无别事。父亲不要听那起烂舌头的混账老婆胡言乱语,闲嚼牙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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