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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否语带双关,绮雯不能确定。她决定要将方奎的事直说给他听已是前天夜里,次日一早就遇到了这个变故,思路就又有些乱了。
那个人到底想做些什么?单纯是为了秀一下肌肉,给她一次威吓?威吓她又是为着什么目的?得不出这些结论,她就不太敢贸然开口。如今摆在她面前的,已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务须审慎对待。
倒不是有何信不过他的。以那天皇帝的态度来看,他对她已然极度珍视,只是,如今最最惹绮雯忧虑难决的,反而正是他的这份珍视。
连太上皇后和潭王一点言语上的亏待都几乎要令他失去理智,绮雯实在有点担忧,若将实情说给他听,谁知他会不会反应过激呢?
说不定,潭王此举还就是为了激怒他,好乘虚而入呢。若是那样,她贸然说出口反而是着了潭王的道儿。
“我真没什么事了,钱师兄也是亲耳听见太医说我并无大碍的,不是么?说不定今晚好好睡上一夜,明日我便可再去上值了。”绮雯喝下半碗药,依旧笑着对皇帝说。
皇帝没有多说什么,他这人随时随地都这样,遇事不多评论,令人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她不说,就别指望他会多问。
“那好,我便等着你来上值。”他起身离开。
新调了两名宫女替芹儿照顾她,绮雯只容她们帮自己简单洗漱之后,便称想独自休息,叫她们走了,并告诉她们没有自己叫就无需过来。这时候她需要好好理一理思路,不想不熟悉的人来打搅自己。
冬日冷风掠过屋檐发出呜呜低鸣,窗外日升月沉,时光缓缓更替。绮雯披头散发地坐在窗前的方凳上,对着厚毛头纸糊的直棱窗一连发了几个时辰的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我一定是被毒香熏坏了脑子,她如是结论。
不想向他告状分他的神,可以自己现在这身份,这状态,还有本事独立应对这个局面,独立抵抗那个人么?
她那天被叫去慈清宫就像一个分水岭,之前的日子都是艳阳高照,即便有着潜藏危机,也都被遮掩在甜蜜美好的表象之下,直到那件事之后,似乎美梦就此醒来,魑魅魍魉都钻出地表,涌到眼前,提醒着她,她的生命轨迹不是一个简单美丽的爱情童话。
他到底是想干什么!绮雯怎么也难以集中起精神来分析,索性又去混沌地睡了一夜,等到第二日上午,却有一个人主动上门,来为她奉上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怎么,来看看你,你不高兴?”
他就那么不拘小节地闯进房门,脸上带着一贯从容优雅的笑意,手轻轻背到背后,带上了房门,缓缓上前两步,自行脱下了白狐裘,挂到墙边的桁架上,自如得仿佛走进的是自己的房间。
绮雯实在难以再维持冷静,刚才听见外面传来男子皂靴踏地的声响,她还当是皇帝又来探望,就主动迎到门口开了门,却不妨进门来的竟是他。本以为暂且想不出对策也无关,至少躲在这里延挨几天也出不了岔子,哪想得到,还未等她复原,他竟然闯上了门来。
依他的藩王身份,依礼只能从挚阳宫西华门进入慈清宫地界,后宫余处一概不得踏足,他怎会如此大咧咧地闯到这里来?外面发生了些什么事,给了他如此大的胆量?
这会儿是上值时间,周围都没什么人,即便有人,怕也是已经被他遣开或是着人盯着了。
随着潭王一步步踏入,绮雯便一步步后退,碰到身后的方凳险些跌倒,着实惶恐不堪。
潭王目光轻飘飘地扫视了一遍屋中陈设,最后落回到绮雯脸上,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何必吓成这样?让我见了,还当你是做贼心虚,心里有着什么事,生怕我知道呢。”
绮雯竭力平静下来,淡然道:“看来在王爷眼中,被下毒谋害的人见了害自己的人,是不该害怕的。什么时候倒成了被害的人该做贼心虚了呢?”
果然是个刁钻丫头,临到这种境地都还有着心力与他周旋,潭王目中微露欣赏,没有接话,转而缓缓踱着步道:“我府上曾有一名舞姬,是个安南人,舞跳得甚好,一双玉足尤其生得漂亮,也因此受宠了一段日子。后来,她有一回恃宠而骄,竟谋害了我的另一个宠姬,弄瞎了人家眼睛,我便毫不犹豫将她处置了,唯独……留下了她那双漂亮的脚,冻在冰里,至今仍存在王府冰库。”
他停步于绮雯身旁,“你想知道我这回为何这般待你?我就是想让你看看,我这人其实不像表面看来那么怜香惜玉。我是对你有所图谋,却不是有求于你,你可决不能将这两样混为一谈。你,实在是该对我客气一点的。”
绮雯神情颓然冷漠,抬眼来看他:“王爷的意思,是我若有一点不顺您的意,也便要步那位安南舞姬的后尘了?”
他轻轻摇头:“不会,你比她聪明太多,也有用太多了。我要下手处置你,一定不会只因你‘有一点’不顺我的意。”说着略略欠身凑近她,语气温柔得好似情话,“你还想再见他么?你信不信,我若有心让你从今以后再见不着他,也可轻松办到?”
绮雯心头震颤,听他这意思,难道竟是看穿了?
“没错,其实我早就看出,你对他是动了真情的。你真不该瞒我这么久。”潭王眼神融融,锋芒暗藏,唇畔笑意透着无限玄妙,“你若还想见他,就先想想,今日如何过了我这一关吧。”
……
这一日皇帝回到隆熙阁时都已近亥时了,去到慈清宫时被太上皇后留下用了晚膳,回来后他便考虑是先看一会儿公文还是先去睡一阵歇一歇,再早起来看。
“绮雯姑娘在后殿等您。”王智向他报告时,神情有些古怪。
皇帝换上便服的动作随之一顿。后殿是他休息的处所,虽说与前殿只隔着一条十几步远的穿堂,却是界线明确,绮雯除了做洒扫那时之外,还从没去过那边呢,今天是怎么了?
他没说什么,直接走过穿堂去了后殿。
正堂里侍立着两名内侍,王智跟过来后也驻足于明堂门边,皇帝进来没看见绮雯,也不好向他们出言询问,便自行折向西里间而去。
梢间里一样空无一人,再往里就是他就寝的西暖阁了。
黄花梨槅扇外的红珊瑚桁架上挂着她那件镶白貂毛孔雀锦斗篷,淡红色的琉璃宫灯光芒柔媚,暖阁里的紫檀拔步床上铺着明黄绫缎的褥垫,靠墙摞着一叠杏黄绣金钱蟒大条褥。她身上好好穿着翠色蜀锦袄子和石青提花棉马面裙,枕着他的枕头斜靠在褥垫上,看样子已睡着了。
皇帝怔了怔,下意识回头看看,还好余人都相距甚远,又隔着两层门帘,即便是知道她在里面,也料不到是这样一幅图景。
烛光摇曳,美人如玉。红玛瑙的耳坠子垂在她嫩白的脸颊边,好似溅洒了一点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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