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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越来越大,可正在浴血奋战的李德全,并没有感受到多少温暖,相反,他觉得身上很冷,让他禁不住一阵哆嗦,倏忽间,胳膊上又中了一刀,鲜血喷涌出来,本已经有些干涸的衣服,又变得湿漉漉的了…
李德全感觉温度正在一点点地从自己身上流失,当然,随之流失的,还有自己那一膀子骇人的力气,因此刚才自己砍杀一个鞑子兵,竟然用了两刀,都没有把他砍死…
眼前是黑压压的一片人,他们像潮水一般,不断向自己涌过来,李德全甚至能够看得清他们脸上那可怖的表情,就好像自己小时候冲到自己家里来征粮的官府狗腿子一样…
自己当时还小,自己真的很害怕,可是他们并没有因为自己小、因为自己害怕而变得客气一些。相反,他们变得更加可恶,他们开始对自己交不出粮食的父亲拳打脚踢。
自己可怜的父亲啊,只是一个老实巴交、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他讷讷得不会说话,一辈子也没学会欺负人,就这样被他们打得,在冰凉的土炕上躺了半个月…
有一个鞑子兵又向自己冲了过来,李德全想要举刀挥过去,可一股钻心的疼痛,竟让自己抬不起胳膊,反而踉跄着退后了两步。【ㄨ】
恍惚间,那个鞑子兵好像已经冲到了自己的面前,李德全突然有一种由衷的恐惧,因为他再次想起了那个冬日,那个征粮官,他的表情和眼前这个鞑子一模一样,而自己现在,像极了当年那个毫无还手之力的父亲。
突然,一个士兵冲了过来,从后面抱住那个冲到自己眼前的鞑子兵,两个人共同狠狠地向后摔去,紧接着就是金属割裂皮肉的声音。
李德全喘了两口大气,好险,可是自己笑不出来,根本没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因为他又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如果当时有人像刚才那个士兵一样冲过来,也许当年自己的父亲不会伤得那样重吧?
李德全知道这种情景下,不应该有任何杂念,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地去想,种种记忆像潮水一般涌来,让他自己都感觉,离死亡更近了一步。
他想起了自己父亲临死前对自己的交代:“别学爹,种地没出息,要想不受欺负,就…就去当兵,就像来咱家征粮的人一样…
李德全不会和任何人说,自己来当兵是为了不受欺负,可他后来才知道,自己当的这种兵,和那些管粮官不一样,自己照样要受欺负…
仗着自己出众的力气,以及打仗不要命的精神,李德全终于升到了百夫长,他当官了!可他像他的父亲一样,还是没有学会怎么欺负人。
他永远记得那天,自己被曾铣挑中,做了他的卫队亲兵队长,当时自己甚至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他慢慢地被曾铣所感染,他慢慢地明白,当官的里面,不一定全是坏人,比如这位自己誓死守护的曾铣大人,他就是一个值得自己尊敬的人。
李德全一直想报答曾铣对自己的知遇之恩,因为他对自己真的很照顾,于是他拼命地练武,拼命地杀敌…
尽管那个曾大人总是教训自己,斥责自己,可是憨憨的自己心中明白,他那是信任自己,于是自己要弥补自己的不足,自己苦读兵书,自己被他提做了将军,尽管叫做将军,但李德全明白,那只是一个芝麻大点的小官,但这也是寻常的农家子弟,一辈子所不敢企及的…
他还记得曾铣要给自己起表字,其实自己真的很渴望,因为别人说,那是有文化的人的象征,虽然自己没文化,可自己想要一个表字,因为自己也是读过兵书的人…
最终自己还是没有个表字,这真的令人很遗憾,自己还是“李将军”,不过这也挺好,一个大老粗要什么表字呢?
身体越来越冷了,李德全感觉自己的牙齿正在打颤,可是他真的好不甘心,因为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失败。
自己本来都要打赢了,可朝廷为什么要坚持撤军?只是一道圣旨,便将所有的希望毁了,这是多少兄弟拿命堆出来的希望。
他想起了那些一个个的、死在自己眼前的兄弟,他突然感觉朝廷就像多年前的那个征粮官,他们都是那么可恶,都是那么蛮不讲理,可自己根本没有反抗的实力,自己只能任他们摆布…
自己拼命作战是为了什么,一开始他觉得是为了自己,可后来曾大人告诉自己是为国为民,自己一直不甚赞同,为民就好了,干嘛要为国呢?根本不值得的…
这是曾铣教过的所有的道理中,自己最不认同的,这个朝廷对不起我们,它根本不把我们的性命当回事…
长舒一口气,锋利的刀光扑面而至,李德全好像看见了众多熟悉的兄弟,有的好久不见了,有的就在几天前不见了,李德全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可是他又想笑,因为自己终于见到久违的他们了…
耳畔是呼啸的风,裹挟的金属撞击的声音,可此刻它却更像一首歌,一首熟悉的歌,一首常常唱起的歌。
对的,就是那首歌,每次打了胜仗,自己总爱和一群兄弟,啃着烤肉,捏着酒壶,围坐在火堆旁唱这首歌:
风从龙,云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
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
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
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
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作马牛。
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
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多么动听的歌儿,无数的兄弟,就是在这首歌的激励下,踏上了这条征程,可惜他们大多数,最终都没能走回去,好可惜,自己也走不回去了…
又是一阵湿热,是鲜血的味道,很熟悉,是自己的,天阴了下来,好冷,山一般的汉子终于倒了下去。
解脱了,一切都解脱了,李德全慢慢闭上眼睛:曾大人,您逃回去了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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