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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工部贾侍郎修缮琢持殿,占地比这王爷府总好大个十数倍,大殿比这小屋子高了两三层不止罢!也不过一年,修完了,皇上也用,各部大人也用。费用也不过支取那么些儿,民伕们有皇家工钱领,还各各欢喜。帐目也极清楚。这里头的能耐,传信女官是不太懂,就知道一件是,是铺琉璃瓦的讨巧方法,她告诉唐太守:
琢持殿的附属建筑也是利用旧屋翻新。原来的瓦片颜色旧损了,且跟新瓦成色不搭。贾侍郎就在原来瓦面铺个架子,另加琉璃瓦,可以省去撤旧瓦的时间。
传信女官把这法儿教给唐太守之后,唐太守大喜,连忙谢过传信女官。但唐静轩也参与此事,听后有点疑惑,问:“这样啊。我又听说琉璃瓦面这样光滑,工人如何落脚?”云舟恰在此时也传话进来道:“要在瓦上加瓦,得另支架子以便攀援,是道大工序,算起来跟撤瓦加瓦也差不多了。”
传信女官也觉疑惑,她边上的一位老宫女这才说出来:若要一片一片瓦铺,必须在屋顶外再搭攀援架。这法子很不好。为了赶时间,贾侍郎着工人们先在地面上扎出瓦架,每架一行、十来片瓦,固定得当后,整个架子搁上原来瓦面安置,比一片片铺设可省一半工时。但这样铺的瓦,并没有真正嵌在屋顶椽面上,其实不能挡雨。风雨来时,主要还靠原来瓦片阻拦。琉璃瓦只是起了装饰作用。
这个主意真叫人叹为观止。于是云舟原样画葫芦抄去用。
唐静轩略表疑惑:“规制允许这么做?”
传信女官已向唐太守道不是:“别怪我多嘴。”
“这怎能怪典执呢!”唐太守很吃惊。
“典执”是宫中的女官职位。他以职位来称呼,是表示敬重的一种称呼法。其实典执只有从七品。品阶虽低,伺候皇上娘娘的,就该敬重。如果拿家法来比拟,现成有句老话:“老太太屋里的一只猫、一只狗。也该格外尊重!”
唐太守敬着传信女官,就是敬皇家威仪。
传信女官谢过他,但是提醒他:“贾大人主修一事,载了工部册子,请了御笔认可,存入上书房——”
“哦!”唐太守恍然大悟。
原来贾侍郎修建得虽然又快又好,但是得罪了唐家的利益。他贤能、就比得人家无能了;他省钱。就比得人家铺张了。所以在宫廷维修一项上大赚特赚的唐家。就恨起贾侍郎来。而礼部跟唐家抬杠,声称要把贾侍郎维修琢持殿一事记入史册。唐家大佬怒了,放出怪话:只听说史册要紧是记载安国兴邦的大事。而土木工程只是雕虫小技而已。过份注重居室与银钱。甚至是人心颓丧的前奏——故且不说是亡国吧——难道当今的史官的笔,就喜欢记银帐和墙瓦了吗?本朝没有其他更重要的事可记了吗?
贾侍郎很识相,不愿被卷入论战中,于是极力推让。他建殿的始末。最终只载于工部流年册中,和其他普通册子一样。经由当今皇上崔珩认可之后,作为档案,存于上书房。
这档案,唐太守都没资格看呢!女官能看见。所以说天家屋子里的一条狗。都比外头的一条龙有价值。
唐太守又有些埋怨京里的族中大佬们:太张狂啦!有风使尽舵。跟侍郎搞、跟史官搞,弄得连个女官来说句话都顾忌,多不合适?
女官还在解释。希望他不要听见主意来自贾侍郎,就不开心。她可不是贾侍郎一派的!她是真心想给唐太守帮个忙……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唐太守连声道。又是道谢、又是送礼。最终气氛更融洽了。女官又给唐太守送了个大人情:今年要解给朝廷的缎银。其实唐太守可以先支着使。
所谓缎银,其实是锦城原本盛产绸缎,所以历年都要有一批绸缎进贡。后来宫里对绸缎的需要量大增,进贡压力增大。当时先帝很体恤民情,觉得不如由宫女自己织绸缎算了,请锦城派师傅过来教。可惜桔逾于淮而化为枳。原料运进宫里由宫人织,总是不对劲。于是先帝也算大手笔,索性派出一批人到锦城,就像“官窑”似的,搞了个“御用织坊”,就在当地制作绸缎,本意是供宫里所需,但后来产能过旺了,就也做一批民用品来销售,得银解缴京城。
说起来是体恤民情的大好事,但开布店的老沙曾一语道破天机:什么呀!搞了我们的机子、征了我们的熟手,他们派人管了,织出的东西,卖了的钱归他们!
今上仁慈宽厚,老沙说这么句话,没有立刻被锦衣卫抓起来。不过锦城的人民还是很忠心的,立刻纷纷投给老沙白眼,叫他别说了。
总之这“缎银”的例就形成了。每年都要有一定数额的银两缴往京城。如果银两不足,那就追究当时的织坊管理人的责任,似乎跟地方官没关系。但织坊管理人被追究责任时,总是连哭带叫的把有的没的都扯上,往往就把地方官也扯下水了。
你要问怎么能扯下水么?那多容易!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歪,夜半不怕鬼敲门?嗐!管理一个地方,你当简单吗?一年三百六十日,五花八门的应酬,总得有些不好上台盘的东西。被咬出来之后,跟织坊管理不善有没有关系?谁在乎呢?总之这太守也就当不长啦!
唐太守之所以能当得长,正因为他总能保证织坊年年缴足缎银。于是上头相信此地秩序井然、民风安靖。地方官也就能得到表彰,可以连年的坐下去了。
唐太守乍听支取缎银,是很吃惊并且不敢的。他可以在其他款项中挪用、虚报,但是该解给朝廷的银子不解足,总觉得……
就好像一个庙祝,可以把祭过神的猪头撤下来自己打牙祭,但如果一开始就没把猪头摆上去?总好像哪里不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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