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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制最恐怖的一点是:它规定的丧服,总是把亲属表上的人一网打尽,一穿丧就要好几个月、好几年的,一家里有多少亲属呀?都照这个服法,月月年年累加起来,满朝百姓都白茫茫一片了,天子要是瞅一眼,猛古丁还当自己死了,大伙儿服国丧哪!这也太不吉利了。所以至前朝,有贤人出来说,父母对子女,也可着丧服,只按子女对父母的本服减等而服,又道,制度里虽规定那几年、几个月,实则只需大略过了一段时间,即可以麻换葛、衣服换布条,意思意思什么的就完了。至本朝百载而下,礼纲益驰,若非至近尊亲,市井中大部分平常人也就含糊着穿个白色粗布、系个白条过去罢了,官府也不来管。
云蕙是庶女,刘四姨娘也只是个姨娘,本也可按“大部分平常人”办理,但这一次,老太太发了话,大家都按制着服。连老太太、大老爷,也尊前贤说的“按本服减等而服”。
幸而云蕙娘儿俩辈份低,诸人为她们,穿个丧服也罢了,依制“不杖”,就是不必扶个孝杖表示自己哀毁逾恒形销骨立,否则,一府人顿时的扶起白杖来,不知道的还当这儿闹瘟疫了……
总之丧服就定下了。云舟的丫头筱筱,亲自把做成的丧服捧来给林代,省得她们麻烦。林代就穿上,过谢府来谢云舟,半路上遇着了谢含萩。
谢含萩本该为云蕙母女服小功,因已出嫁,降为缌麻,一早乘着轿子过谢府来,乃是她可动用轿子中最素净的一辆。直诣腰门,看门婆子出其不意,慌得不知该奉茶好、还是先去回老太太好。谢含萩道:“不用噜嗦了,都这时候了,直接带我去见老太太。”
婆子也知道这几天,府里频频有大事,她不敢多问。谢含萩又是老太太最疼的幼女。料来老太太是肯见的,便忙引进门,一边叫人跑去告知管事大娘。管事大娘忙忙的派了两个丫头、两个婆子服侍谢含萩一路往老太太院里去,又遣个腿快的知会碧玉。走到一半,谢含萩眼尖,道:“兀那不是林姑娘?”
林代走在她前面。背对着她,被一叫。站住了,转身看见是她,还疑眼岔。谢含萩自己快步上来,拉了她的手。问:“哪儿去?”
林代答道:“见——”
正说着,便见云舟已走了过来,眼圈微红。举止还是从容,却让人看出是压制了痛苦的从容。
林代不由腹诽:这红眼圈不知是怎么擦出来的?这动作是不是在镜子前练了许久?
云舟已和她们见礼。又问她们哪儿去。谢含萩抽了抽鼻子,鼻尖略有点红:“还不也见你们奶奶去?”抚着云舟,“你这孩子,这几天来受苦了?”
云舟低道:“自家人,一荣俱荣,一辱俱辱,说什么苦不苦?”
谢含萩也因云柯跑得实在大手笔,带累在婆家那边受了些嘲讽。这点小闲气,在别人身上也罢了,偏她从小是掌中捧珠、心高气烈过来的,尤其受不得磨折,知云舟受的娇宠,比她也不差多少,而府中又是云舟撑起来的,格外心疼她,骂了云柯一声“混透了的混小子!”又道:“既如此,丧礼仍照常办么?”
云舟却道:“好教姑姑得知,这丧礼是奶奶的意思,我也佩服:正是在这非常时候,更不可叫人看了笑话去。该如何还要如何,我们只是跑了个混小子,爹爹、叔父当职可一点都没动!如何能自己勾起头来?外头流言,人家越发要当真了。”
外头流言是,谢家跑了个小姐,又抓回来,小姐含羞自尽了,又有个公子,卷了家中巨资、又骗了城中赌资,带了亲娘、庶母、丫头小子,一大家子一溜烟跑了。谢含萩捉了云舟袖子,道:“四姑娘这话说到我心坎里!我也为此事来。走!一同见老太太!”
林代在旁点头道:“我着了这身来,正佩服这份果敢呢!”
恭维话总归没错的。哪怕在丧礼上都没错。三人便往谢老太太那里去。老太太并没有歪在病床上,因大夫说她还是走动走动为是,碧玉正扶她走呢!她又不想到外头吃秋风,就在房中走动,走几步,喘一喘,道还是不舒服,碧玉又扶她坐下,轻声道:“老太太歇歇再走也便了,左右没什么大事。二太太娘家倒是送了一对首乌来,给老太太养精神。”
老太太应道:“嗯。”
碧玉很小心、很小心的瞟了老太太发髻上的玉簪一眼,低头道:“再过阵子,那几位姐妹都教出来了,婢子再要看二太太的行踪,就不是那么笃定了。”
老太太叹道:“再过阵子,她要是有差错,也不用你看着了,她要是没差错,这家业迟早也是要交给她们操心的。女人哪,归宿总在夫家,我也这一大把年纪了,回头闲下来,得好好替你筹划筹划将来日子。”
碧玉未料到说及自己身上,双颊飞红:“我只伺候老太太。”
老太太还要说什么,先前管事大娘遣的快腿丫头已到了这里,通禀了外头,进门来跪禀了老太太,老太太沉吟了一下,叫她下去,谢含萩她们也已进院子,碧玉窗眼里张一张,悄悄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点头。谢含萩她们进来,见老太太坐在软椅上,碧玉半跪着替老太太捶膝,先叫了声碧玉姑娘,问:“老太太身体怎样了?”
碧玉答道:“饮食好多了,只还烦闷,姑奶奶来说说话,正好!”
谢含萩往前贴着椅沿,碧玉识趣避开,谢含萩半个身子就猴过去了:“娘!”
“你也来了?不怕别人看笑话?”老太太道。
“娘,你还记得有一次,我还小,说娘啊,我们家好富贵,人家都看着我们呢!你回答说,”谢含萩一字字道,“富贵人家,不仅是荣华时看的人多,崩坍时,看的人更多,作个好样儿的世家儿女,荣华时经得起,崩坍时受得住,这才是有肩骨的人,否则不过是暴发土员外罢了。这句话,我刻在心里。”
老太太动容:“萩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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