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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他压抑着心情,又问了一句:“能不能跟我说说你看出什么来了?”
“我在里头的时候跟人学过几天医,大概能看出你的病况不妙,这间病房如此豪华,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出来你是个非官即商的大人物,窗台上几盆兰草,有一盆我认识,叫荷冠素玉,听人说价值在百万以上,梁必达跟我说你的身份是卧龙塘村的村主任,我虽然见识少,却也知道村主任是多大的官,哎,如果你真是个大官倒还好些,至少不会留下太多财产争端,可惜你却是个商人。”
“商人怎么了?”顾宇飞反问一句,语气冷硬。他有些不喜欢顾天佑说话的口气里那股子冷眼旁观事不关己的意味。
“我在里边的时候认识了几个商人,一开始都是没权没势不黑不白只知道赚钱的主儿,但发展到一定阶段都不得不跟这两条道上的人沾边儿,我认识的那几个之所以会进去,有的是跟着落马的白道人物吃了刮落儿,有的却是被几个糟钱冲昏了头,一脑袋跑黑色那条道上去了,最终都折进去了。”顾天佑并不藏拙,继续道:“这年月,商比官难做,钱多了招眼,赚到的钱越多,麻烦也就跟着越多,没有后台罩着很难玩的转,稍微不留神就把自己折进去了。”
“哎!”
顾宇飞深深一叹,磨难果然是生活中最好的老师。想想村里的那些与天佑同龄后生们,真的很难想象这少年前面十六年是怎么活过来的。
“严格来说,我的确是个商人。”他点头耐心的又问:“你怎么判断出我现在麻烦缠身的?”
“我瞎猜的。”顾天佑从顾宇飞热切的目光中感受到一丝温暖和欣慰,那是燃烧生命,回光返照的迹象。他的口气急切,饱含了希冀。顾天佑在这目光的注视下不自禁的想到,面前这个人毕竟是自己的生父。
感情需要培养,亲情却是与生俱来的。面对这个命不久矣的便宜老爹,顾天佑有些于心不忍,又补充道:“俗语讲病由心生,能让你样的人物生这么大病的心病的麻烦想必不会小。”
“还有句俗语,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顾宇飞道:“你认了我,就是顾家的种,我就算再怎么麻烦缠身,至少也能留一份够你过上很好的生活的财产。”
顾天佑深吸一口气,点头道:“你确实能做到,或许你的麻烦对我不会有多大牵连,但我还知道一句俗语:树倒猢狲散,等你真正倒下的时候”
顾天佑的话留了半截儿,后面的内容并不难想象。对天佑来说,真正的威胁并不一定来自外界,一旦顾宇飞彻底倒下,一个跟这个家族毫无情感基础,狱中长大的十六岁少年,凭什么跟人家争遗产?
顾宇飞默默听着,仔细看着眼前少年。顾天佑语气淡然,侃侃而谈,一双锐目闪烁着与其年龄不相符的自信从容的神采。当下发生的一切让顾宇飞不禁产生一个怀疑,这个少年怎么会成为一个声名狼藉的诱奸犯?同时他又忍不住好奇,这孩子人生开始的那十四年的牢狱生涯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你学过医?还认识我这几盆兰草?你在里边怎么会学到这些?”顾宇飞忽然迫切的想了解关于天佑的更多细节。
“跟谁学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并非如你想象的那样,诚然,见到你,找到我生命的源头,对我而言也是个惊喜,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一定要涕泪横流,一下子扑到你怀里喊你一声爸爸,然后等你油尽灯枯时,承担那些仇家对你的余恨。”
话说到这儿,顾天佑索性畅所欲言,接着道:“除了仇家外,我相信你还有其他儿女亲朋,他们中有跟你一起白手起家的兄弟,有与你患难与共的夫妻,我猜他们不会欢迎我进入你的圈子,拿走任何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
梁必达提到过一个女人,也许他当时说了假话,但这个女人却一定存在。
顾天佑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毫无保留的将心中想法说出。
顾宇飞默然听着,此刻已经心潮翻涌,哑口无言。
顾天佑的成熟和精明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面对那双与他何其相似,又似能看破世情的眸子,他忽然觉得一切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完全不能表达他此刻的惊喜。顾天佑的表现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原本以为只是得到个传宗接代的工具,却猛然发现竟似青出于蓝后继有人?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继续留在里边,也不愿被梁必达骗到你面前,看你就这样无力的躺在那里,如果没有见过你,至少我还可以想象你活在世界的某地,也许平庸也许卓越也许可恨也许有你说不出的苦衷,但现在,我只能接受自己出现很可能加速你走向死亡得这个事实,最不幸的是,这个事实摧毁了我十六年的幻想,还让梁必达实现了目的。”
这句话让顾宇飞如遭电击,他惊喜交加,甚至欣喜若狂,巨大的惊喜刺激下,他振奋精神坐了起来,冲着顾天佑缓缓伸出了手,痴痴看着天佑,眼中已无之前的一切尽在掌控的自信神采,愁绪和渴望不加掩饰的倾泻而出。
这世上最简单的关系莫过于父母与子女,如果可以简单,谁愿意把亲情搞的这么复杂。顾天佑的出现由梁必达而起这件事是横亘在顾宇飞心头的一块石头,现在顾天佑主动提起这个人,等于打碎了这块石头。他惊喜的发现这个儿子既没有被十四年的监狱生涯摧毁,也不曾被梁必达那个小人蒙蔽利用。
这个病入膏肓的男人,热泪盈眶痴痴凝望着眼前触手可及的儿子,完全没有了先前的猜忌和厌弃,只剩下深深的期望和悔恨:“孩子,我是你的父亲,这些年爸爸对不住你,现在我不求你谅解,只希望能听你叫我一声。”
顾天佑迟疑在那里,许久,才往前一步抓住了顾宇飞枯瘦如柴的手。冰冷的温度和止不住的震颤透过这只手传导过来,冷硬如顾天佑的内心,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忽然想到,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他已经病入膏肓,即将不久于人世。
两只手握在一起,传达着彼此的温度,良久无言,顾天佑终究还是没叫出那一声父亲。
“我很欣慰,不管你会作何选择,能在临死前看到这样一个你,我已经足慰平生。”顾宇飞感受着天佑手心的温度,忽然松了一口气,声音变的缓慢无力,却又似带着满足之意,这一刻,他已心防大开,先前以理性刻意压制的父子天性流露无遗。似呢喃一般嘀咕道:“你是我的儿子,无论你接受与否,你都是我顾宇飞的种。”
他看来有些糊涂了,近乎魔怔般念叨个不休:“你可以不必认我这个爹,那样对你确实不公平,但我已经认可你是我顾宇飞的儿子,所以我要重新想想该怎么安排你,不能就这样把你接回卧龙塘,你说的没错,就这么把你接回去,苏霞珠她们是不会接受你的,我活着她们不能把你如何,我若死了,她们一定会想尽办法毁了你。”
人无百岁寿,常怀千年忧。
顾宇飞自知时日不多,本已对身后事不抱希望,却没想到仇家给自己带回来的这个儿子竟超乎想象的具有可塑性。一时间,他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安排好天佑的未来。他心绪凌乱,喋喋不休,一会儿说要把天佑送出国去,一会儿又说安排天佑去京城读书,无论哪个想法都不是十全十美,让他满意的。
这一刻,顾宇飞只是个心事难了的父亲,再无半点商海沉浮数十年沉淀下的枭雄气质。
理性的认知可以让世界平稳循环,感性的灵感才是推动世界前进的动力。
这一刻,顾宇飞不加掩饰的真情流露让顾天佑也很难保持理性和冷静。内心当中尽管有一万个声音在提醒着,不要感情用事。脱口而出的话却变成了:“别麻烦了,我跟你回卧龙塘!”接着不容置疑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想去就去,想走时我就走,我命由我不由你!”
顾宇飞欣喜若狂,握着天佑的手,多少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顾天佑微微动情:“父子一场,你这么为我做打算,我总该也为你做点什么,就陪你走完生命最后一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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