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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之后,接连三个晚上喝酒、闲聊,瓷娃娃渐渐觉得,和班大人说话很惬意……当然不是因为他健谈、更不是因为对方说话有趣,恰恰相反的,老头子很闷,轻易不会长篇大论,一般一句话能说十几个字就不得了了,本来谢孜濯也想不通自己心里的那种‘愉快’感觉从何而来,直到刚刚灵光一现,一下子明白了:就是那个‘闷’,他们俩都是‘闷人’,所以能闷到一起去、所以很多话不用讲得太细,彼此就都能明白。
最近这两天里,谢孜濯努力再努力,尽量多吃些东西,以她的体质,在这样的环境里,若不能再多吃一些,怕是很快就会死掉,瓷娃娃并不怕死,可是还有事情没做。另外……他已死我便更不能死了。
白天的时候偶尔会有沙民过来,都是些壮年男子,应该是班大人说的那样,他们都是打算替宋阳照顾媳妇的人,无一例外的,每个人在见到瓷娃娃后都神情愕然,随后眉头大皱,沙民比较淳朴,一般不懂隐藏心思,看到汉人丫头这么丑,表情上自然就流露出来。
倒是谢孜濯,看别人嫌自己丑陋,她还挺欣慰的。而值得一提的是,沙民来看谢孜濯的这种方式让人异常反感,但就沙民本心而言,他们并无恶意,他们在做自己认为的好事。
虽然没人打算娶这个丑八怪汉人女娃,但来过的沙民还是会表现出一份善意,大都会留下些小礼物,比如几枚稚嫩花朵、一块肉、或者两三个颜色可疑的蛋。
瓷娃娃白天只喝黑粥,那些肉、蛋都留到晚上,喝酒聊天时用来下酒。
也是因为饮食规律了,瓷娃娃觉得自己体力恢复得还可以,问班大人:“有机会逃走么?看守我们的只有一个老人…或许能打倒他?”
班大人直接摇头,回答的很简单:“逃出牢房、逃出沙民营地,再外面是戈壁。”
就凭着他们两个,一老一弱,走进戈壁就等若走进了死路……即便老天保佑,让他们走出了戈壁,再之后呢?上到草原上后,面前或许是狼群、或许是犬戎骑兵、更可能是大片的无人区。
现在身处的牢房很小,抬抬腿就能走出去,可外面那座更大的牢房,绝不是他们两个能够穿越的。
瓷娃娃点点头,眼光平静得很,不见失望。她只是随口一提罢了,本来就没报希望,又何谈失望。
夜已深,老头子喝光了酒,横身躺在了毯子上:“睡吧,你白天收礼不累,我白天还得干活。”
瓷娃娃笑了笑,收礼的确一点也不累:“沙民找你做什么?或许我也能帮忙。”
几天前一场恶战,沙民大获全胜,杀了犬戎数千狼卒,与汉人的东西再好山溪蛮也不稀罕很相似的情况,对来自狼卒的战利品沙民也不屑一顾,不过与山溪蛮略有区别的,沙民会如此并非单纯因为仇恨,另外还有一重原因:狼卒的兵刃、装备,并不适合沙民。
狼卒都是骑兵,而沙民不擅骑射,马匹对沙民,仅仅是代步的工具。
沙民从不会骑着马上战场,而狼卒所有的装备、武器都是为了骑战设计的,沙民要来自然自然没什么用处,何必还要费力搬运。不过打完了仗,沙民还是仔细搜索了狼卒的尸体,带回来了不少东西:军报。
狼卒在不远处出现大规模的调动,沙民重视得很,狙杀敌军之后,把所有有字的东西全都带了回来,以期能够判断出犬戎大军的动向。
沙民与牧民同居草原,很多沙民都精通犬戎牧族的语言,但对犬戎的文字所知者寥寥,本来沙王帐下有一对能看懂犬戎文的父子,可事有凑巧,当儿子的突然害了重病,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当爹的心里着急,又中了草原上的夜风,虚火冲关眼疾发作,现在就是个半瞎子,根本没办法帮助大王翻译那些军报。
班大人是在被押回沙民营地途中听说此事的,便自告奋勇帮忙通译,犬戎语和犬戎文他都懂,算是给沙民帮了大忙。
沙民从狼卒身上搜集来的‘字’太多,十天半个月都读不完,何况还要看过再译,班大人这几天里就一直在忙碌这件事。
班大人说完,好像又想起了什么,重新坐起身问瓷娃娃:“你天天待在这里闷不闷?或者明天跟我出去转转?就说给我帮忙。”
瓷娃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微微皱眉:“犬戎的语和文我一窍不通。”
班大人一摆手,很不耐烦的神气:“就说你认得犬戎文但不懂犬戎话……”
提点半句瓷娃娃就明白了,沙民远离汉境,对汉话完全不懂,她若‘识犬戎文但不通犬戎语’,便能给班大人搭下手,且不虞会被对方看穿,反正最后都要班大人去说。
“我在山洞里,闷倒是不觉得,不过有机会出去转转当然更好。”瓷娃娃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多谢你。”
班大人没应声,倒头便睡……第二天一早,牢头来送饭的时候,班大人和他用蛮话交谈片刻,其间班大人几次指向谢孜濯,牢头倒是没为难,几句话之后很痛快的点点头,甚至还向瓷娃娃笑了笑以示鼓励。
吃过早饭,谢孜濯终于走出了牢房,等她来到外面才发现,自己被囚禁的地方并不是山洞,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座土丘,因为常年风蚀,土丘的形状扭曲古怪,映衬在霞光中甚至显出了几分妖气。
也是走出牢房才发觉的,土丘虽然看上去破烂不堪、仿佛随时都要坍塌,可隔音效果出奇得好……外面很乱,沙民很忙,有人在搬运家当、有人在绑牢大车,大人呼喊牲口嘶叫,各种声音汇聚到一起吵闹不堪,但是之前在牢里她一点都听不见。
乱糟糟的营地把刚刚从安静中走出来的瓷娃娃吓了一跳,还道是出了什么事情。不过再仔细看看,沙民虽然忙得不行,但神情里并没什么惊慌,倒是有几个跟在大人身后乱跑的小娃娃,在见到谢孜濯后后脸上都流露出恐惧:从没见过这么丑的人。
至于那些诚仁,见到她大都会送来个友善笑容。谢孜濯有些好奇,问班大人:“每天早上,他们都这么忙乱?”
可能是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无聊,班大人先冷哼了一声,才应道:“你道沙民是鸡,天一亮就玩命扑腾么?平时都不这样,就这几天这样乱。他们要搬家,刚和狼卒打了一仗,这里住不下去了,他们要再向北方迁徙。”
沙民的营地很大,谢孜濯眯起了眼睛,依旧看不到营地的尽头。
视线中无数帐篷耸立,比起牧民的包帐,沙民的帐篷要矮小许多,也更简陋许多,不过他们终归还是住在帐篷里的,这和事前的想象不太一样,谢孜濯还以为他们会挖洞住在沙子里……再就是那些女子,果然个个肥壮惊人。沙民男子已经是彪形大汉了,比着汉人汉子要壮硕得多,可是他们的身形和自家老婆一比根本不值一提,这种差异就好像齐尚和小婉相比似的。
想到废话不尽的齐尚和打牌时别人要和她会说‘你敢!’的小婉,瓷娃娃先是唇角一勾,旋即目光一暗。
这时班大人伸出干枯手指指了指四周:“你再仔细看看,可发觉有什么怪异么?”
只过片刻谢孜濯就看出了怪异之处:“没有女娃子。”
只有女子,没有女娃,从三岁到十七八岁的女娃一个不见,倒是男孩子们四处乱跑随处可见。
班大人解释道:“沙民习俗,没有夫家的女子,除非必要否则都不能出来抛头露面。沙民杀了你我的…”说到这里老头脸上忽然现出了一丝懊恼,稍稍停顿了一下,不过也只片刻耽搁,又继续道:“他们杀了我儿子、你丈夫,会担下照顾你我的责任,也就把我们都视作同族,所以你在嫁人前,轻易不能外出的,只能待在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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