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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狗吠。两条大黄狗,一前一后,朝邱慧天猛扑,虽咬不着他,却惊了他的坐骑。
邱家内侄心道:有狗就有人家,会咬人的狗不叫、会叫的人狗不咬!倒是反而欢喜,便扬声道:“哪位主人?麻烦把狗收收,我是送信的!”
无奈他那坐骑,是个小骡子,倒是黑毛白蹄生得俊,也有脚力,无奈胆子小。而那两条狗固然没出息,好处就是声儿挺大,一前一后把住了路,狂吠不已,一来恐吓入侵者、二来求声援。
果然把其他狗、以及狗主人给叫出来了。
那狗主人但见个青衣小帽的年轻小厮,相貌周正,骑个慌毛燎蹄的小骡儿,在群狗声讨之中奋力收束缰绳,连声:“莫扑莫扑!我是来送信的!”
那狗主人便喝住狗们。邱慧天松口气,安抚了骡子,同狗主人见礼道:“我是城中林府当差的邱慧天,特来寻英大嬷嬷。”
狗主人道:“那是家母。”便同邱慧天见了礼,问明来意,迟疑:“今夜这样晚了……”
邱慧天察知他言下之义,连忙挑明了道:“实在我们家姑娘有要事,非大嬷嬷不可。求大嬷嬷念在当年夫人的情份——”说着,怀中取出东西来。
那是一件填丝贴翠华胜。
所谓华胜,是制成花草形状,插于髻上、或缀于额前的装饰。邱慧天手中这一件,以银掐丝,先掐粗丝——所谓的粗,也并不比梧桐叶柄粗多少——再填进细丝,这却比头发丝还细了。这般搭起金属架子,即所谓“填丝”,立体精致,这份手工比金子还贵。上头贴的是翡翠鸟羽,深碧动人,这种贵重羽饰往往配合在黄金上,辉煌惹眼。这件华胜的制作者却独运心思,弃金而从银,盘出秀雅的蕙兰骨架,而稳稳饰以翠羽,使得成品素碧相映、沉静端庄,形质浑然一体。这份心思与手艺,令其脱离了一般“首饰”的范畴,而进入艺术品行列。
英大郎虽然不是珠宝商人,不过搭上眼,也知此物不凡。
“——虽然夜深,望大郎还是代为通传,着我一见。”邱慧天诚恳行下礼去。
英姑正睡在自家搭砌的那石砖木梁小屋里。上了年纪之后,她睡眠浅。狗叫声把她惊醒,她心悬儿子,怕出了什么事,坐起来,拨开窗板往外看。
今夜月明,她老眼也不算很花,正见儿子英大郎领着个客人、客人又牵着牲口,狗们在旁边欢跃护送。一行人迤逦行来。
英姑唇角斜了斜,不知是个笑、还是冷笑。她摸索着打开箱子,取出珍藏已久的、最贵重而得体的衣物。
她刚把衣服穿好,大郎就进门来了:“娘——你醒了?有位客人——”
“知道了,让他等等吧。”英姑对镜,把头发梳光顺,稳稳勒上抹额,这才出来。
邱慧天坐在木桌边,连忙起身见礼。他看这久仰大名的女人,年纪也并不很老,正介乎中年妇女和老太太之间,身材却是高大,目光坚定、不怒而威,身着石青缎绣团花对襟衫子,下系黑地流水纹妆花缎裙子;花白头发挽得一丝不乱,插两对如意簪,勒着伽罗色薄绒抹额,正中以**象和绒混织,映灯生辉;腰上绀蓝带子,垂一双白玉佩,应是藕节生花纹,灯下依稀可辨玉质颇佳。
邱慧天当时的感觉便是:有什么样的主子、有什么样的兵!闲居多年,深夜叫起,仍然仪容如此,当年她跟着林夫人的场面,可想而知!
他恭恭敬敬唱下喏去。
英姑也上下打量邱慧天,眼中微露笑意,道:“你想必是老爷跟前得力的人了?”
邱慧天连称不敢:“小的只是池圃的帮佣,蒙姑母说情才进了林府。”
英姑微诧:“你姑母是——”
“姑娘的乳娘。小的听得人家叫她邱嬷嬷。”
英姑微哂:“浑塘里竟跳出条青鱼。”
一边赞了邱慧天人品、一边却对邱嬷嬷很不客气。邱慧天只好装听不见。
英姑点点外面:“怎么骑了这么个小东西来。厩里没马了不成?”
邱慧天道:“小的出来仓促,怕牵马太动人耳目。好在这点路,骡子也尽使得了。”
英姑眼角唇角的皱纹绷紧:“怎么处境这般险了?姑娘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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