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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嫔御居住的寿安宫,历来是禁苑中难得清静的所在,这一日晨起,却被小儿咿呀学语的笑声,略显蹒跚的跑动声,惊扰得有了几分热闹气息。
此宫苑中的太妃太嫔闲极无聊,听见有小儿欢笑,不免随手拿上一两件玩物,跑来西偏殿逗弄一番。初时众人兴致盎然,时候久了,便也渐生不耐烦,加之看着旁人的孩子总难免联想起自家的。可惜此番上京来的诸藩之子,除却李润梁一人,其余皆已到了或该开蒙,或该认真读书的年纪,平日里谁都没有大把闲暇来此处探访亲祖母。是以众人逗趣一阵,也就纷纷散了。
如太嫔今日精神甚好,留孙儿用过午膳,又陪着哄睡了孩子,独自坐在榻边直看了许久。待到孙儿午睡醒来,又搂在怀中喂糖问话,絮絮叨叨不停。
宫人只听得太嫔柔声柔气的问起,福哥儿喜欢金陵,还是喜欢北平?福哥儿想不想爹爹?以后就不走了罢,留在金陵一直陪着祖母可好?
洛川郡王不过是个两岁的孩子,许多话尚且说不清楚,这些对白就变成了太嫔一个人的自问自答。宫人听得无趣,也便懒得再去关注这对祖孙如何相处,不过于廊下自行闲话开去。
好容易日影西斜,一天眼看着就要过完。终于有人忍不住提醒太嫔,是时候送郡王回去了。众人于是看到,太嫔脸上忽然现出十分不舍的神情,将孩童搂在怀中许久,直到幼童忍不住轻轻挣扎,方才缓缓松开了手臂。
如太嫔不顾宫人劝阻,罕见的将洛川郡王一直送至寿安宫门口。望着他登上步辇,冲着自己挥动小手。待内臣高声唱喝预备起驾,却听太嫔忽然出声道,“福哥儿,再给祖母笑一笑。”
孩子转过头来,迷茫的眼神落在温柔的眷恋之上,像是迟疑了一刻,像是忽然心有灵犀,他慢慢的眯起双目,甜甜的笑了出来。
弯弯眉目,盈盈笑眼,仿佛时光倒流,仿佛时光凝滞,如太嫔在满园春色中渐渐回忆起,曾经的孩童对自己许下的豪言壮语,等我长大出宫建府,就接母亲一起出去,咱们自由自在的生活在宫外,再也不回来了好不好……
如太嫔举目远望,目光穿过重重宫墙,停驻在远处不可探知的方向,那里有杏花春雨,烟水弥漫,有斜阳芳草,小溪如练。那里有她的童年,有她的少女梦幻,虽已如同今日的夕阳一般,行将隐没,所幸记忆在这一刻仍是能鲜活如昨。
直到步辇去得远了,周遭宫人不得不再度出声提醒,她才幽幽醒过神来。如太嫔微笑了一下,转身往回走去,院落之中杏花零落,燕泥飘香。她不禁感叹道,此时春光正盛。
宫人诧异无奈的对视了一记,有人小声纠正道,“娘娘,这时节已入夏,今年的春天早就过了。”
她略微怔了怔,旋即明白过来,抬眼寻觅,果然见燕巢空空,也不知那老燕带雏燕又去何处消磨韶光,待明春杏花再开时,此间燕子不知还会不会再回来,那长成的燕子身边是否已不再需要老燕相随相伴。
她没有再说话,宫人便习以为常的接受了这样的沉默,依旧回归各人之位,静待天色转黯。
一切如常,此间主人回复了沉默寡言。直到二更时分,尚有尽职之人照例探问太嫔是否需要茶水,伴随着一声嘶哑叫声,其后的惊呼方才划破安静夜空,消息转瞬传遍寿安宫——如太嫔在夜半无人知晓的时分,悄然薨逝。
宫人不敢怠慢,战战兢兢的奔去太后寝宫、帝后寝宫禀报。本已预备就寝的太后骤然惊醒,凤目中流转着不可遏制的震怒。随即匆匆更衣,便带着心腹宫人赶往了皇帝寝宫。
也许是因为宫中许久无丧事,又加之是发生在这令人昏聩的深夜,许多人头脑皆还不清楚。但皇后却是清醒的,甚至是极为清明的。
因太后急急召见李锡珩,周仲莹忙起身为他更衣,将他送走后,方才惴惴的坐在榻边。琅嬛上前将衣衫为她披好,规劝道,“娘娘先歇罢,养养神也好,这事儿一出,皇上还不知回不回来呢。”
周仲莹缄默不语,良久摇了摇头道,“太医怎么说?究竟是什么病症,好端端的怎么一点征兆都没有?”
琅嬛只得应道,“寿安宫那头还没有消息,暂且还不清楚。”想了想,弯腰俯身于皇后耳畔,轻轻道,“听最先发现的宫人说,不像是什么急症,倒像是……像是吞了生金的模样。”
周仲莹心口猛地一窒,禁不住双唇颤抖道,“这话不许再提了,即便是真的,也不许再传一个字出去。”
如此紧张,竟有些色厉内荏,琅嬛亦是少见,连忙垂首遵命。半晌听她再问道,“我有些模糊了,云板可有响过?”琅嬛努力回想,不确定的摆首道,“好像没有响过。”
二人不再说话,过了一刻,有内宫监的人前来请旨,这档口是否需要告知居于建福宫内的洛川郡王,命建福宫的人开始准备相应事宜。周仲莹略一踌躇,尚未言语,便听琅嬛悄声提醒道,“娘娘,云板可是没有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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