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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岂能不冲冠一怒（第1页）

尽管华雄猝然间声色俱厉，孟乔却没有理会华雄，他只是从容地放下酒杯，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规劝：“华雄，我早就对你说过，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你应该学会放下。冤冤相报，只能是伤人伤己。”

华雄走到窗前，凝望着窗外的满街灯火，凄然一笑，“放下？孟乔，当你每天一闭上眼睛，看到的都是你的父母死不瞑目的身影，你告诉我，你要怎么放下？当你每天睁开双眼，都是冷汗淋漓从噩梦中惊醒，你告诉我，你要怎么放下？”

华雄猝然转过身来，褐色的双眸闪烁着骇人红光，犹如一头困兽：“肩负一身血海深仇，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放下？！”

“如果你父母泉下有知，他们也一定不愿意看到你活得如此沉重如此痛苦。十三年过去，一切早已物是人非。我想你该报的仇也报了，该杀的人也杀了，你还能怎么样？还想怎么样？”面对被仇恨燃烧着的华雄，孟乔依旧从容不迫。和华雄相处这几个月，孟乔早就已经习惯他的喜怒无常。

“物是人非，是啊，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华雄眼神迷离，自言自语，“回不去了，一切早已回不去了。”

“华雄，只要你诚心悔过，什么时候都不算晚，至少你还能给华夏一个美好的人生。”看到华雄这个样子，孟乔想尝试着劝他回头。

尽管孟乔深知这样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甚至有可能因此激怒华雄，可是他还是希望试一试。如果他能说服华雄投案自首，无论是对他，对华夏，对整个国家，都无疑是最理想的一个结果。因为孟乔知道，如果华雄负隅顽抗，即使最后他们能够成功将他捉拿归案，依然免不了有太多的流血与牺牲。

“晚了，孟乔，我也想给夏夏一个美好的人生，可是身为人子，我若是连父母的血海深仇都放下了，我还怎么立足天地之间？”华雄语气沉痛，他似乎依然挣扎在一种深深的痛苦和迷惘之中，此刻的他，需要的只是一种发泄和倾诉。

孟乔试探着，希望化解华雄心中的仇恨和戾气，“华雄，一个人心里老是装着仇恨，是不会快乐的，你不应该这样逼自己。”

“快乐？”华雄眼里露出一丝苦笑，“十三年前，当我万里迢迢从英国赶回家中，一眼见到的父母僵硬冰冷的尸体，见到哀痛欲绝的夏夏，我的快乐就离我远去了。”

这一刻，华雄的心是脆弱而孤单的，他也是人，他也不是铜墙铁壁，也不是铁石心肠，即使他只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他也需要理解和共鸣，孟乔的规劝，他又何尝不懂？

可是，当年的他，刚刚二十一岁，肩负一身血海深仇，他岂能不冲冠一怒？岂能不恨之入骨？

随着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名声越来越响，组织越来越庞大，杀的人越来越多，华雄也曾深深地后悔过，深深地忧虑过。他也想金盆洗手，也想退出江湖，可是，走到这一步，很多事情他已经身不由己。

“孟乔你跟我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华雄渐渐平静下来，他在孟乔肩膀上拍了一下，率先走进自己的房间里。

孟乔狐疑地跟着华雄来到他的房间里，孟乔看到华雄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外表并不起眼的大纸盒，从纸盒里拿出一个用红色的绸缎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华雄将红缎子包裹打开，孟乔只觉得眼前绿光一闪，霎那间眼前犹如出现了春天绿茵茵的草原；又仿佛一汪堤柳轻曳，碧波荡漾的湖水；一个绿裙轻飏的婀娜少女……整个人如同置身于一片绿的海洋中，绿的光亮中，绿的生命中……

鲜红的红缎子上衬托着的，是一块绿得醉人的翡翠！说它澄澈如水、翠绿如葱、透如蝉翼、光洁诱人，都不足以表达它的灵动，它的高洁，它的通透。

它是一个神奇的生灵，浑身晶莹剔透，闪闪烁烁，宛如一颗硕大的露珠，坠在一枚红透的荔枝皮上，随时都会抖落，流淌；金黄色的灯光映进它的深处，宛如阳光洒进绿色的湖水，湖面上荡漾着一缕缕柔和的迷人的金丝绒般的涟漪，令人生出无限遐想：是儿时的梦幻和那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幸福时光；是火一般的初恋，深深藏在心底的刻骨铭心的恋情；是憧憬和希望，历经千辛万苦寻觅的蔚蓝港湾…

猛然间见到这样一个生灵，连孟乔这个将珠玉金银视如粪土的外行人都觉得美不胜收，仿佛被眼前的宝石溶化了，净化了，宛如走进了它翠绿的世界之中。

倏然，屋里一片漆黑，华雄关了灯。孟乔正疑惑之间，华雄站在黑暗里静静地说：“你再看”。

孟乔闻声望去，黑暗中，那翡翠一汪碧绿，光芒四射，如同一个绿色的精灵！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么默默地看了几分钟，华雄重新把灯拉开，把翡翠重新用红色的绸缎包起来，放进锦盒里。

“怎么样？你觉得这块翡翠美不美？”华雄一边往客厅里走，一边问孟乔。

“看上去挺不错的，不过我对珠宝一窍不通。”孟乔跟在华雄身后，淡淡地说。尽管初一见到这么一块璞玉，孟乔也觉得无比震撼，不过在他眼里，再好的珠宝，也不过石头一块。

“这是一块极为罕见的上等冰种翡翠，黄金有价玉无价，就像当年的和氏璧，所以用价值连城来形容它，毫不为过。”华雄在沙发上坐下来，仪态优雅地燃起一根香烟，缓缓地吐出一缕烟圈，刚才酒精给他带来的亢奋早已经荡然无存。

孟乔在华雄对面坐下来，挑唇一笑：“在你眼里，它是价值连城的珠宝，在我眼中，它再美，它还是一块石头。”

“说得好，它再美，它还是一块石头，我没看错你，富贵不足以动其心。”华雄抬眼望着孟乔，喟然长叹，“可是，就是因为这块石头，我父母一夜之间双双罹难，华夏的幸福生活一夜之间轰然坍塌，我的美好人生一夜之间乾坤倒转！”

孟乔有些困惑，“你的父母就是因为这块石头遇难的？这就是你上次说过的，赌石？”

“没错，就是因为这块石头。”华雄望了孟乔一眼，嗮然一笑，“你不懂玉石，所以你不清楚玉石的价值。你别看这石头不大，我这样给你说你就懂了，你在这石头上随便割下一小块，就够你一大家子衣食无忧快快乐乐生活一辈子了，而这块石头至少可以割成三到四十个这样的小块。”

“怪不得那么多人拼了老命也要争夺这些珠宝。”孟乔这才恍然大悟，想起因为这块石头，华雄的父母双双殒命，随之而来的是华雄长达十多年的疯狂报复，他几乎杀光了当年陷害过他父母的所有人，杀光了寒玉轩见过他的所有伙计，因为他的报复，多少无辜的家庭家破人亡，孟乔不禁感慨，“为了这些身外之物，搭上自己和别人一生的幸福，值得吗？”

“孟乔，你是不懂赌石，所以你才会这么说。”华雄噙起指间的香烟，深吸几口，将自己的脸埋进浓浓的烟雾中，“我父亲原本也从不参与赌石，他一心只想好好地经营他的寒玉轩，好好地设计他喜欢的玉器饰品，和老婆孩子和和乐乐过日子。”

“我父亲有一个叫王山的兄弟，王山曾经和我父亲一起摆过玉石摊，算是患难之交。后来我父亲的寒玉轩越做越大，王山却因为赌石几起几落。”

“玩石头的人都知道，一夜之间从不名一文到身家数亿和一夜之间把老婆孩子都输光沦为街头乞丐在玉石行里都是寻常小事。赌石和吸毒一样，一旦沾上，很难戒除那种心瘾。”

“因为玩石头的人不管其结局如何，其中绝大多数人都曾经发达过，都享受过一夜暴富，衣锦还乡的殊荣。即便是有的机遇不佳，到了晚年，沦落为乞丐的人，也都曾有过风光与显赫的时候，他们追求的，就是这种起起伏伏，纵横跌宕的极致快感。”

“玉石商们有一种说法：做惯了玉石生意再经营其他项目就像喝惯了烈酒，又去喝白开水。玉石讨价还价，张口闭口就是十万、百万、甚至上千万。卖布卖盐，谈半天也不过毫厘之争，两者之间的区别，天壤之别。”

“大风大浪里游惯了，到了游泳池就像进了澡堂子。生意也是一种艺术，这和画家、演员、作家呕心沥血醉心于自己的作品，恋爱的人飞蛾扑火也心甘情愿自取灭亡是一个道理。所以玩石头的人哪怕输得头破血流，也很难回头。”

“所以每次王山堵得一贫如洗走投无路的时候，都是我父亲向他伸出援手，想方设法帮助他东山再起。因为对玉石的挚爱，对同为玉石人的悲悯与理解，当初，在畹町玉石行里，接受过我父亲帮助的人不计其数。”

夜色深沉，再加上心中对小雪和孟雨的牵挂，孟乔看华雄扯得有点远，不得不提醒他将话题回到主题上来：“你父亲不是从不参与赌石吗？”

“是的，我父亲是从不参与赌石。可是作为一名对珠宝玉石情有独钟的艺术家，他对玉石的钟爱几乎到了如醉如痴的地步，所以每次王山他们玩石头，碰到了好一点的货色，都会叫上我父亲去开开眼。”说到这里，华雄的眼里又开始被仇恨笼罩。

“没想到，因为嫉妒寒玉轩的崛起，加上某些官员垂涎我母亲的美貌，他们最终利用了我父亲对玉石的情有独钟，用这块举世罕见的破石头，设计陷害了他，将他和我母亲双双逼上绝路。”华雄眸光一寒，用力将烟头摁碎在烟灰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