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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他,仅仅这样的消息是保不住命根子的。”
狱卒把这些话转述给蛮人,那蛮人惊恐万分地叫起来,先前下身传来的剧痛被终止了,但那恐惧感无疑深深铭在了他脑子里。蛮人叽哩哇啦地说了一大堆话,不时地喘息着,胸膛剧烈地起伏,声音微弱而又绝望。
“大人,他说在九月底的时候,他们曾经抓到过一位拳民武士……是我们的首席……龙君护卫,阿加沙没有取他的性命,而是将他放走了。”
“抓到?在哪抓到?”这消息让他大感意外,也喜出望外。
“在风暴山顶。他说他没有在现场,发生了什么他并不知晓,但是他们的副营主阿奇亲口确认了这件事。”
“这是个很有价值的消息。”夏全的手指以更快的频率敲打着桌面,发出急促而不耐烦的响声。“告诉他,命根子暂时保住了。我对他的配合很满意,下一次询问很快会到来,要他继续做好准备。”
他站起身,“今天的口供,你们全没有听到。不要让我在任何地方听到有人谈起哪怕半个字。把黑罐子放在他看得到的地方。”说着他转身朝石头阶梯走去。
这地下黑牢有一个盘旋的石头阶梯从上降下,漆黑的石壁潮湿散发着霉气,青苔满布其上,石头阶梯窄而且陡,郑宽很少愿意下来了,如今都是他在一步一步上下穿行。将恐怖降下来,再把消息带上去。
今天有意外的收获。他明白蛮人最后招供的那一部分会有多么重要,就如他明白如今微妙的形势将会朝何方而去。他父亲一辈子都在政治的泥坑里打滚,紫色的华服早就沾满了泥浆和污秽,洗之不尽,逐之不去。这是一个大酱缸,这里面没有人是干净的。当他满怀理想投身其中时,没花多少时间就明白了这一点。他总是想起高文墨,孩童时代的玩伴,和他一样地对未来充满希望和期待,然而一样地在这崎岖难行的道路上跌跌撞撞。所不同的是,他跌了个明白,而高文墨像是永不知回头的长枪河一样,一心只朝无暇之海冲去。想要无暇无染,那又怎么可能?
政治不是可以随意把玩的小游戏。一只看不见的手将王侯将相轻易颠覆,高墙会化为齑粉,钢铁亦会成为烂泥。如今王都之外至少有十四万大军驻扎,来自于各路诸侯,但其中有至少十万只听命于一个人。这就是力量,绝对的力量。力量有时候来自于法典,有时候来自于血脉,有时候来自于手腕,但甚少来自于公义。
他的顶头上司郑宽和他说得明白:“当我们都持有同一个立场时,我们就都保证了安全。即使大浪袭来,我们也安然无恙。那些不和我们站在这处安全地带的人,他们就会被奔涌的浪潮迅速冲刷到深渊里,再也挣扎不上来。我们时常要做出选择,但只有聪明人才能做出唯一正确的选择,因此才能活下来。执拗和愚勇者总是不乏其人,然而他们都死了。”
郑宽甚至还问他,夏家在王都一共有多少人,在老家又有多少人。他实言相告,王都一共有三十九人,老家有二百七十八人,还有难以准确计数的数十人分部在各省,有的在外地做官,有的在做生意,还有的,离群索居。
他很清楚,顶头上司是要他做一个聪明人,做出那个唯一而正确的选择。毕竟夏家是一个大家族,声望隆隆。
夏家声望隆隆,然而在这股铺天盖地的令人震颤不已的大浪潮袭来时,依然需要万分谨慎,洞悉力量的真谛。毕竟,那甚少来自于公义。
夏家的府邸在长枪河的北面,育龙圃园林边上的护林街里。他的父亲,国相大人不喜欢繁华热闹的百花街,和所有达官显贵都保持了不错的关系,以及一定的距离。恰到好处的距离。
护林街有护林街的好处,这里更靠近安静的育龙圃、神圣的铁拳寺和雄伟的圣山。比起庙堂街更像是静心清修之地。离开黑暗的地牢后,夏全就呆在光亮的家中。回忆和思考。
在王都,他的家族是极少数有着强大影响力的大家族。夏老是三朝元老,没有任何人敢轻视他的意见,尽管他从不强调这一点。眼前奔涌的这股激流,足以改朝换代,父亲不会觉察不到,他的经验和睿智将确保他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来保持住夏家的根脉。
每个人都有两面。夏全在地牢之外和地牢之内就是两个人。他不想把地下的那一副面具带到地上来。他廷上,他是忠臣,在寺内,他是虔信者,在家中,他是孝子。只有在地牢,他才是铁判官。如果不能理解其中的差别,掌控其中的分寸,那么他就将走向高文墨的覆辙。
这么些年来他一直很遗憾高文墨选择了错误的道路,被革职之后,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即使是他,高文墨曾经最亲密的伙伴,也一筹莫展。他为此付出了很多毫无结果的努力。
直到这天下午。
管家夏川是个五十五岁的敦厚男人,矮胖壮实,聪明机灵,他父亲是夏家的管家,爷爷也是,他们和夏老是远房亲戚,在夏家服役了很多年。每当他拧着眉时,夏全就知道他有重大消息要汇报了。这天下午夏川穿过厅堂,和里间的花园,进入夏全的书房时,他就是拧着眉的,轻声细语:“少爷,有位故人来访了。”
“故人?”夏全穿着亮黑色的天鹅绒裘衣,仰头靠在椅背上,手里捧着一卷书,他并没有真正在看,但把书捧在手里令他感觉很好。
“少爷,这位故人请求我不要通报他的姓名,他希望让少爷您来辨认一番。”夏川露出神秘的表情。
房内温暖如春天,壁炉里火焰烧得正旺,管家的话和表情让夏全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热乎乎的。“那你带他进来。老爷呢?”
“老爷在床上休息,应该还没醒来。”
“嗯。”夏全把视线拉回到书卷上,夏川软皮棉靴挤压地面的微声渐渐远去。
他不想费心去猜测是哪位故人,反正稍候便知。他和过去的老朋友有些偶有来往,但大部分都不怎么联系了,来托他办事的每年都有那么几个。
夏川领进来的人却是个陌生人。他不记得有哪位故人生得如此可怖,棕色的布帽下,整张左脸都被烧伤,光滑的皮肉变成暗红色的伤疤,别处的皮肤黝黑,打扮朴素,一身的灰色粗葛布长袍打着补丁,外面套着的棉衣也是破旧不堪。独有那双精光直射的眼睛,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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