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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红军沿着德祥路一路驶进省城,没费什么力气就轻易地甩掉了身后的执法车,几个漂亮的转弯后,减速将车子开进一个老式小区里。
这个小区兴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楼房只有五层高,墙侧的保温板已经破破烂烂,露出里面的洋灰水泥和开裂的红砖。因为无法收取足额的物业费,物业公司早已撤出多年,小区里到处堆满了垃圾和居民的杂物,程红军转了几个弯,将车子停在一栋厢楼和正楼的拐角处,然后熄火,拉手刹,拔钥匙,下车。
这辆老伏尔加轿车虽然经过精心的改装,不过到底是苏联未解体时期的老爷车,经不起如此激烈的操作,前盖中原装的小型胶皮配件不堪重负,过热后产生了粘连反应,从机盖的缝隙里冒出小股的青烟,味道刺鼻。
程红军惋惜地拍了拍车子,右手缓缓抬起,苍劲齐眉,庄重地敬了一个军礼,似乎是对一个多年的老战友表示敬意。然后转身离开,决绝利落。
于此同时,豪哥正驾驶着自己的车子在国道上一路狂奔,车里满满登登的都是人:小五小白欠着屁股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人只能分到半张座椅。不过这已经算是比较轻松的。最惨的是后座位置,短小的三人后座上硬生生挤坐着四个身形恐怖的彪形大汉,正是老战兄弟和大伟兄弟四人。
老战和老炮坐在两侧,两颗锃亮的光头被挤压到车玻璃上,满脸的横肉已经被压扁成各种奇怪的形状,程大伟坐在中间,蜷曲着双腿呼吸困难,脸上表情十分痛苦。最惨的是程二伟,这个家伙趴在三人的腿上,始终保持着一个古怪的姿势,看上去就像敦煌壁画里的飞天仙女,撅着屁股仰着头,一只粗壮的胳膊要用力扳住后座的靠背才能保持平衡,看上去难受以极。
“麻辣隔壁地,等有时间老子一定要买一辆大商务车开,要不实在是太遭罪了!哎我草,你会不会开车啊你?”豪哥一脚急刹,堪堪避过了旁边一辆红色的凯迪拉克小跑,隔着车窗瞥见跑车的驾驶员是一个妆容精致的妙龄女子,豪哥才愤愤地压下了停车揍人的冲动。忙不迭地跟后座上被甩得七扭八歪地四位乘客道歉,换来白眼无数。
豪哥讪笑两声,抄起手旁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在车子的轰鸣声中打开手机外放,吼道:“哎我说,这么半天你怎么没动静啊,咱们马上就要进城了,到底往哪个方向追老爷子去啊?”
话筒里先是传来一阵兹兹的电流声,随后凌阳暴怒的声音铺天盖地般袭来,超强的刺耳分贝充斥着狭小的车厢:“你们几个杂碎,挨千刀的混账,不要脸的牲口!看我力气小就欺负我,你们都坐车里,硬是把我一个人塞后备箱。这里面乌漆抹黑啥也看不着,我特么知道往哪个方向追?还有,刚才哪个沙B急刹车了,差点没把我给撞死,快点把我放出来!快特么点儿!”
豪哥一看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先是征求了车里乘客们的意见,又逼着凌阳发誓不许借机报复,这才准备停下车子把凌阳放出来。豪哥刚要减速,冷不防从对面驶来一辆交警的执法车,迎面错了过去。执法车里的交警正是刚刚跟程老爷子飙了一路车,灰头土脸铩羽而归的老胡和小王。
老胡本就憋了一肚子的气,正满外环地巡逻,准备找一辆违规的车子撒气,正好看到豪哥的车子里塞了六七个人,而且车速奇快,刚刚委顿的一腔怒火重新燃烧起来,一个刹车急停,挑头朝豪哥追了过来。
交警常年跟车辆打交道,眼神最是犀利,跟了一小会的功夫,老胡就发现这辆车子正是前两天在高速口处超速的那一辆,暗忖冤家路窄,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指挥小王死死咬住前车不放,从车座底下掏出警笛,摇下玻璃扣在车顶,手里提着大功率的扩音器喊了起来。
“前面超速的灰色轿车,请停在路边接受检查!前面号牌超速的灰色轿车,请停在路边接受检查……”
豪哥一看大事不好,脚踩油门跑得更欢了,根本没有一丝想要停车的意思。惟恐天下不乱的老战好不容易摇下车窗,猛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顺便挑衅地对后面的执法车竖起了中指。
这下子连开车的小王也不干了,超速超载违章不说,还敢明目张胆地挑战交警的尊严,这还得了。小王气得七窍生烟,摘下帽子朝后座上狠狠一摔,油门踩到底朝,不顾一切地朝前车追去。正追得不亦乐乎,小王突然惊讶地长大了嘴巴,只见前面的违章车辆狠命向前冲了几下,后备箱的盖子倏地弹开,里面赫然侧躺着一个大活人,一只手扒住车尾边缘剧烈地咳嗽着,脸上糊满了灰尘和油腻,白眼翻得似乎随时要昏过去一般。
“哥,这是绑架不?咱们好像摊上大案子了!”小王呆呆地拍了拍老胡,无意识地减缓了车速。
“哎我靠,这啥情况啊这?”老胡也惊呆了,“这事儿好像归刑警管吧,咱们也管不了啊!”
“要不咱们先别追了,记住车牌号报警吧!”小王挠了挠头,勉强想出了一个主意。
“报警倒是行,不过……”老胡瞪了半天眼睛,一拍大腿道:“那辆车也没有牌子啊!”
先不说凌阳这边跟交警执法车飙得昏天黑地,程老爷子已经离开了停放车辆的小区,轻车熟路地在大街小巷中穿行,半个小时后,程红军来到动力区出了名的红灯街,在一条背街处停下了脚步,信步走进一家不起眼的大众旅店,订好了一间二十元一夜的小房间,随手支付了三天的房租。
动力区有的是这样的大众旅店,都是老式的筒子楼改成的旅馆,楼内分隔成一个个小型的房间。房间内无一例外地摆放着吱呀吱呀的铁架板床,大头卫星电视只能收到少数几个地方台,油腻腻的被褥和黑黄破烂的墙壁似乎一直都没有人收拾,只有四五个平方的小房间充斥着憋闷的压抑感。
这种旅馆大多出租给外来打工的人员居住,胜在物美价廉,而且不用登记身份信息,所以很受欢迎,这里的租户不仅仅是囊中羞涩的小买卖手艺人和力工,一些不敢暴露在阳光下的闲杂人员也把这里当成不错的落脚点,在这种旅馆里干着不法的勾当。
程红军在公用的卫生间草草洗了把脸,躺在并不舒适的单人床上睡了一觉,再坐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已经写满了坚定和凌厉。程红军盘腿坐在床上,嘴里仔细咀嚼着廉价的面包和火腿肠,隔着薄薄的窗帘望向外面,窗外天色昏黑,有星星点点的路灯逐渐亮起,夜幕,即将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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