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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想想都觉得是不可能的。
更别说红到上京——霍都和上京,最认可的主流两种大戏,便是北戏和南腔,而其中霍都偏爱南腔,上京更认可北戏,其他的,即便一场唱红,也是昙花一现,终究得不到流传和认可。
可是,商秀儿好歹也学了、唱了那么久,知道很多戏种或有好本子、好唱腔,只是以她现在的眼界看,也的确太过局限,消失了实在可惜,可要说风行,分量又不够。
胡爹的班子原先便是唱担担戏的,里面的对唱有意思极了,可是最终还是让全班改了南腔,不然大家都吃不饱饭,像这样的戏班子不知道有多少。
萧六爷看她发愣,摇摇头,倒也没有指望过她这样的女伶能理解他想做什么、要做什么。
他将手搭在栏杆上,向外望去,道:“我七年多以前来到霍都,决意定居于此,因为这里繁华热闹,气候适宜,还有一多半原因,是因为各个地方的戏班子认可霍都这个地方,在去上京之前,要先来此地闯名头。我带你来知雅水榭看过十余出大戏,可在你来萧园之前,我花了三年多的时间,听遍了天下的戏。”
他嘴角微扬,商秀儿不由自主的看着他点点头,这话若是旁人说,恐怕还有三分不可信,但是若是萧六爷说,那就一定是真的。
萧六爷看着远处的已经起了大浪的松阳江,自言自语道:“隆庆年间,北戏和南腔相继成型,当时也只是成型,却没有风靡天下,又发生了四王之乱,到了当今圣上终于拨乱反正,登基之后的几年励精图治,与民休憩,才有了曲部的盛世,却不知道有多少种小戏消亡于乱世之中?”
商秀儿略有些吃惊的看着萧六爷,没想到上一刻自己的想法竟和他有些微的契合之处,这位曲部正主事,天下第一教习,也是在为这些小戏可惜么?
萧六爷又道:“这些剧种的消失,固然因为自身局限,却也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北戏、南腔的排斥,不然以现在的盛世,即便不是百花齐放,也不至于仍然打不开局面。自然,优胜劣汰,两个大戏好本子多、好角儿多,戏词雅致,琅琅上口,得了文人雅士、权贵官宦的推崇,能各分得半壁江山也不意外。但事事都有盛极必衰之理,这两大剧种,已经繁荣了十来年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商秀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若说她之前还对那些并不算景气的小戏班子抱有惋惜之意,那么现在萧六爷说得话,她已经不太能理解了,她还未达到南腔的顶峰呢!怎么在萧六爷的口中,就连这样的大戏也似乎有了危机?
她有些讷讷的,想说一声“不至于吧”,可又莫名的再一次相信了萧六爷的话。
站在那个位置、那个高度的萧六爷,若是这样说了,就必定不是信口开河的。
萧六爷转身面对着商秀儿,道:“我身为曲部主事,下对天下伶人,上对天子,但解决争端,平衡剧种,结交官员,歌功颂德却不是我应做的。我,当创新曲新音,下对曲部同仁,敢有求新求变之引领,上对天子,有集文之瑰宝、曲之精华大成者以为传世国粹!”
商秀儿看萧六爷双目放出夺目的神采,神情坚毅,分明是那么自信、自傲!他的嘴角微扬,接着一字字道:“高台教化,照临四方,我创此剧,可称明剧!”
这十六个字,就如雷霆入耳,也像重锤一样,一声声砸在商雪袖的心上!
时至今日,商雪袖才真正的明白了,为什么萧六被尊称为“天下第一教习”!
不是因为他曾以几部大戏将赛观音捧得红过天,也不是因为他善教人,更不是因为他能延请到形形色色的能人,而是因为他自己。
商秀儿是知道这有多难的。
就像以前还在牡丹社挂牌的时候,她常常出去看别人的戏偷师,有的名角儿世人一提起,便要称其“色艺双绝”,可见技艺再高超,人们永远先见到“色”。
萧六爷也是一样,侯府贵胄,这是人们永远先看到的第一面,就算他得到很多人的认可,也仍有一些人要说,他其实沾了身份地位的光。
可这样的说法多么偏颇啊!
商秀儿意识到,在伶人们包括自己在内还在计较于这部戏那部戏怎么演怎么唱的时候,萧六爷已经着眼于曲部整体的传承了。
明剧——集大成的传世国粹!
想到这里,她胸臆间仿佛充满了一种热乎乎的东西,或许那是一种油然而生的豪气,然后她就听到她自己十分热切的说道:“六爷,需要我做什么?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怕的!”
说完商秀儿就红了脸,不知道为什么说出了这么江湖气的蠢话。
萧六爷轻轻的笑了,目光中带着温柔和认可,道:“哪里需要你上刀山下火海?将近两年的时间虽然短,但我确信给你打的底子已足够牢固——你说你快忘了南腔,因为我给你打的底子,从来就不是南腔一种戏的底子。”
他又回身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嘴角微微翘起:“明剧,要有人去唱,去推遍鼎连王朝的大城小镇,而你,就是那个人。”
商秀儿一时怔住,她的心情如同煮沸了的水,热烈的翻腾着,她的心如同急急风的鼓点,剧烈而快速的跳动着,几乎要蹦出来!
可她也有那么多想问的问题。
历来老生挑班的最多,为什么是个旦角来担此重任?旦角名伶那么多,又为什么挑中了她呢?
电光火石之间,不必开口,她似乎知道了答案。
凭借四部戏即便在乱世初定时也让赛观音红透半边天的萧六爷,对于他心中的那个理想,或许实际开始于六年前,可筹谋必定更早。这理想的实现,萧六爷是有十足的把握的,因为他的确有这样的才华。
若能成功,最初参与其中的人,可堪称国剧宗师,这样的一份殊荣,原本应属于赛观音。
可是却断送于那一场惨事。
后来,说不清是福是祸,也难辩是机会是缘分,最终落到她的身上。
一阵狂风夹着雨吹了进来,商秀儿抿了抿鬓边略湿的发丝,轻轻的、坚定的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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