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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冠侯的马车到居任堂时,唐天喜已经在外面伺候着,一队士兵衣着鲜明,在迎候着赵冠侯。他与简森、陈冷荷一下车,那些士兵立刻举起步枪敬礼。
赵冠侯听了听,没听到紫禁城里举哀的声音,问唐天喜道:“那边没个动静?按说太后的奉安大典,这么大的事,再怎么着,也得折腾折腾。一年四百万元的岁费呢,总不至于连个场面都办不起吧。这个就这么没动静的就把人埋了,也未免太简陋了些。”
“哪能啊,就算是小皇上想小办,内务府也不能答应。皇上没了,内务府还在,全指着办这种大事捞钱,怎么可能没动静。可是他们不敢在这办,今晚上大太太宴客,已经知会那面了,他们怕闹出动静来,扰了这边的兴致,都去外头办了。”
说话之间,一行人已经到了居任堂,唐天喜停住步子,只让赵冠侯一家进去。袁慰亭并不在,只有一身盛装的沈金英,含笑而立,见面之后,两步上前,拉住赵冠侯的手上下打量,边打量边夸奖道:
“小弟,你这是越生越精神,真个是活赵云一样的人物。你这回到京里,要是四处转转,不知道能收多少照片求爱信回来。”
“姐姐,您快饶命吧,我后面跟着两呢,我要敢收这个,非撕碎了我不可。”
晚宴是由沈金英主持,一声令下,先是军乐队鼓乐齐奏,然后才开始铺排席面。原先为皇帝服务的御膳房,现在改为大总统服务,菜色排场,乃至所用的餐具,与当初皇帝所用一般无二。
沈金英指着那些餐具道:“这一堂的家什,我看着就爱,想当初我在八大胡同的时候,可是做梦都不敢想,自己有朝一日,能用上这些东西。等到住进来的时候,我就想了,一样都是人,凭什么许她用,就不许我用?虽然说是保护金室财产,可是我借它的用用,又不是抢,总没什么不可以吧。就这么一说啊,你猜怎么着,小德张乖乖的,就给我送过来了。”
“那是姐姐的威风,也是姐夫应得的待遇。葛明党当初可喊过要杀绝旗人,要是他们得了天下,小皇上断没有现在的优容待遇,饮水思源,他们报答一下姐姐姐夫,也是应该的。区区一堂餐具,算不得什么。”
沈金英点头道:“我可也是这么说,我还想着,有朝一日把皇后的那套凤冠霞帔借出来,往身上这么一穿。你姐夫穿上龙袍,跟我往一起一站,这要是给我们合一张影,你说得有多好。让人也看看,八大胡同出来的怎么了,照样可以母仪天下,为天下人所养的皇后。”
陈冷荷与她的交情很差,此时忍不住道:“帝制已经一去不返了,中国不需要皇帝,自然也就不需要皇后。任何人都不能希望自己被天下所养,民众也不会支持有一个皇后,出现在紫禁城里。”
“冷荷妹子,我就是闹个玩笑,你别当真。我和冠侯是好姐弟,过去啊,三天两头的碰面说话,你姐夫看见,也不会往心里去。现在一个当了大总统,一个当了山东的督军,我们姐弟,倒是轻易见不到面了。这不是见不到么,越不见,就是越想。所以见了面,就要说几句笑话,你可不要当真。多吃菜,尝尝这御膳的手艺。”
简森适时插口“贵国的烹饪水平,我一向表示欣赏,我现在的口味,也越来越像一个中国人。沈夫人是知道的,我现在在山东的时间最长,鲁菜已经成了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至于御膳,我接触的机会也不多,今天能够品尝贵国大皇帝才能吃到的食物,是我的荣幸。在此,我要感谢夫人的热情款待,干杯。”
沈金英也不再搭理陈冷荷,而是问着简森在山东的情形,又拿她和赵冠侯的关系开了两句玩笑。随即看着她手上的那枚戒指,问着她是否喜欢。
说了一阵闲话家常,赵冠侯又问道:“姐夫呢?大总统的公事,比前金的皇帝要忙,可是再忙,也不能耽误了吃饭。宵衣旰食,那可不是太平天下的景象,若是把身体熬垮了,还是姐姐着急。”
沈金英没好气道:“快别提他,在洹上村时,每天钓钓鱼,喝喝茶,日子过的悠闲,身子骨也好。自打做了临时大总统,每天忙的没完没了,一睁开眼睛,就有不知道多少烦心的事在等着他,让人高兴的事却少的可怜。不是这边打仗,就是那里遭灾。好不容易打完了葛明党,河南又闹开白狼了。我就纳闷,打个狼,至于那么费劲么?”
“隆玉死了,按说现在连皇上都没有了,太后自然也谈不到了。可他还是要去帮办丧仪,一个交,百个瞧,按说是不用怕一个死鬼。可是前半夜想想别人,后半夜想想自己,怎么着她也是个太后,好歹也得应酬着不是?一晚上,都得在丧仪处那,还有徐东海也在,等明天白天,才有功夫接见你们这些督军大将。今天是姐姐招待你的家宴,明天他再请你,是你们兄弟间的交情。”
徐菊人曾表态,死后不愿意入二臣传,所以金室退位之后,徐菊人并未在袁慰亭手下出仕,反而买舟山东,隐居于青岛。可是不久之前,普鲁士总督设席宴客时,徐菊人随地吐痰的坏习惯难改,一口浓痰,吐到了普鲁士总督精心准备的地毯上。
这一举动大大失仪,既遭主人所恨,青岛自然不能再做存身之处,正值隆玉病故,徐菊人来到京城办理丧仪,算是尽人臣之道。可是在赵冠侯看来,他到底是单纯的尽忠,还是另有图谋,现在还说不准。
沈金英又问起简森,关于扬基内战的事。她向来不大关心国际局势,更不关心战争,这问题问的有些出人意料。赵冠侯问起,她才叹口气道:
“他这不是让人挤兑的么,东交民巷那几个国家,三天两头来找你姐夫办交涉,他为着这个事头疼的厉害,我看着也心疼不是。花旗国打内战,关咱们什么事,现在几个国家,非要逼着我们表态支持谁,这是没影子的事。我们连花旗国谁和谁打都闹不清楚,又怎么知道支持谁。也只好问问简森太太,洋人对洋人的事最明白不是?”
扬基南北开战,各自寻找支持。普鲁士支持北方邦,阿尔比昂却冒天下大不韪,支持南方邦。阿尔比昂的野心,或许是将南方邦再次并入本国版图,依旧成为女皇治下领土。普鲁士则是看重北方邦的工业基础,为未来做打算。两个棋手之间的较量已经开始,虽然不至于自己下场动武,但是言语之间,已经越来越亢,颇有些火药味道流出。
中国虽是弱国,但是地大人多,且山东还派出了一支五百人规模的部队,进入扬基参战。固然打出的是雇佣兵的旗号,但实际情形,是瞒不过列强耳目的。阿尔比昂和普鲁士,都在向袁慰亭施加压力,希望中国加大或停止对北方邦的援助。
北洋众将自成军之时,学的就是普鲁士操典,接触的也是普鲁士教官,有一部分军官还在普鲁士留学,对普鲁士有天然好感。比如普鲁士八字胡,就是北洋军官的一大时尚。
像是现任陆军总长的段芝泉,个人非普鲁士药不吃,非普鲁士医生不看,是个狂热的普鲁士支持者。从这方面看,部队显然更倾向于加入普鲁士一方。
但问题是,现在共合正府的财源,还是要看阿尔比昂财团的脸色。各国银行团中,阿尔比昂的力量最大,出资最多。对于袁慰亭的支持,也是朱尔典出力最多,两下里公事私交,牵扯极重,如果弃阿尔比昂而助普鲁士,代价之大,也是共合正府所不能承受的。
袁慰亭用的,只能是两面手段,对双方都好言敷衍拖延,不明确表态。山东方面,赵冠侯也面临着类似的情况,但是他在派兵之初,就做好了手续。这几百人全部算成退役,名义上不归他管理,又和胡佛订立了一份雇佣合同,把这次出兵说成单纯的商业行为加上朋友义气。他在山东重义气轻规章,与率性而为,敢想敢干同样有名,两国都找不到什么把柄,只好警告下不为例。
现在的战事看,南方邦颇占些上风,可是战略上,却采取守势,显然底气不足。可是阿尔比昂的介入,让南方邦获得了外援,具体战事胜负如何,中国还看不清分晓。
沈金英问道:“打仗的事,我是不懂的,可是两国打仗,就好比两人相争,总有个输赢胜负。你派了兵给洋人帮忙,万一那一边要是打输了,可怎么得了。”
赵冠侯笑道:“姐姐只管放心吧,这一宝,小弟颇有些把握,虽然我与普鲁士走的近,但是和朱尔典也不远,一手托两家,本不该参与。可洋人付了真金白银,我又不好强行拒绝,只好敷衍了事。几百兵,无关大局,只不过是虚应故事,闹不出大的纠纷来。真正难做人的还是姐夫,就算明知道这一次,花旗国的胜负,可也不敢随意表态。一旦获咎于阿尔比昂,姐夫的处境也很艰难,朱尔典那里到底能提供多少力量,也难说的很。”
沈金英点点头“还是你看事看的透彻,我就跟你姐夫说过,与其把你派到外边,还不如留在京里。九个部呢,怎么就不能让你当个部长?年纪轻怎么了,秦朝的甘罗,七岁可以当宰相,也没人说什么,怎么到你这就不行了?说这事,心里就有火,来,陪姐姐外面转转。”
她不招呼简森与冷荷,那两人就没法跟着,只能看着赵冠侯随着沈金英来到外面。沈金英穿的一双新近在京里极为流行的高跟皮鞋,走的不是太方便,赵冠侯伸手搀扶着她,一路来到万字回廊那里,才停住脚步。
沈金英见左右没人跟上来,将手搭在赵冠侯肩膀上,柔声道:“你知道你姐夫不容易就好。他好比是个大家长,顾了这个,又要顾那个,哪一点顾不到,都会出毛病。一家人过日子,一碗水端平,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总要有人吃亏,有人占便宜。谁吃亏多呢?谁离家长近,谁吃亏就多。有事情总是想到他,要是他的日子过的比别的兄弟姐妹好,那更是有事有他,好处没他。老人的想法,是不能肥肉添膘,可落到下面的子女身上,心里自然会有其他的想法。”
“姐,您有话直说,不必绕弯子。”
“你在苏北做的事,太过分了一些,杀了那么多的人,还都是孔教会的,这很不好。你看你姐夫,他跟康祖诒是老冤家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康祖诒回国,你姐夫不还是把他当圣人供着。这天下,不能没有教化,若是没了道德教化,就要天下大乱了。人心总得有个东西束缚着,才不至于大坏。圣人之道,在咱中国用了几千年,必然不是一个坏东西,不能说为了办共合,就不要圣人,不要祖宗了不是?那些人做的事就算做差了,你也该跟你姐夫说,让他来为你办。难道你还信不过姐?有我在,总是能叫你出气,不会让他们好过。你这把人一杀,有理也变成无理,你也是老公事了,这还看不明白?”
赵冠侯一笑“道理我也懂事,可惜做的时候,就不能这么冷静。那些人做的事情,不杀,我的心里有一口气出不来。人总憋气,会憋出毛病,姐也不希望我被几个土鳖气病吧?”
“我懂,这些土财主,在乡下无法无天,不把你这个大帅放在眼里,还想着联合张员驱逐你,这我也知道。可是再不管怎么说,人命关天,你哪怕杀一两个,也好过杀一家子啊。这事闹的太大,孔教会的人不答应,康祖诒都发话了,说是不能不了了之,如果大总统包庇,孔教会一定要申诉到底。你也是知道的,你姐夫头上这个大总统,还加个临时的帽子。不能定宪法,开国会,他这个临时的帽子就摘不掉。你想一想,我们这么大一个国家,连个正式的总统都没有,不是叫人看不起么。”
她用手指着回廊一处用于休息的凉亭,由赵冠侯扶着她坐上去,她又劝解着“你姐夫也很难。如果铁了心的保着你,下面的人有样学样,这大总统的权威,就谈不到了。那些地方上的督军,都是丘八出身,粮饷不济,就想着在民间就食,民愤已经极大。如果再让他们没了畏惧之心,为所欲为,士绅都要遭殃,国家非乱套不可。”
赵冠侯道:“那姐夫的意思是,要治我的罪?”
“也谈不到治罪,就是把你的民政长罢了。今后你安心带兵,民政的事,就别管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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