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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士仪,你好!”杜士仪淡淡地说道:“永王谬赞,不敢当。我只不过觉得陛下是用重病不起的理由传召我回来,今日却大动干戈造访十六王宅,字里行间透露的意思仿佛是打算定立东宫,万一支撑不住,也许会出大事。所以,我早就托高大将军去请陈大将军,带上两个御医并心腹亲兵悄悄跟随。”想到那陈玄礼斜劈李亿的惊天一刀,李璘不由得在心中诅咒这个硕果仅存的唐元功臣。明知道李隆基最痛恨的是杜士仪,这位禁军大将既然隐伏在侧,为何不干脆杀了杜士仪!他狠狠攥紧了拳头,怒声咆哮道:“那裴宽呢?裴宽他们又怎会在此?”“陛下既有定立东宫之意,只我一人在场自然多有不妥。既如此,我便让人通知了一下左相和齐尚书王中丞等人,时间仓促,来的人有限。”“杜士仪!”这一次,扶着父亲的襄城王李亿终于怕了,他色厉内荏地叫道,“这是永王宅,你怎么可能放外人进来!”这一次,现身的不是别人,却是徐徐从裴宽等人身后走上前的高力士。相较于杜士仪,他的表情要复杂得多。见李璘和李亿父子看到自己,全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方才深深叹了一口气,却没有答话。而接了话茬的,却是王缙。“这就要感谢永王了,别家亲王都趁着此前叛军作乱,想方设法赶走了监院中官,永王却很体谅地留下了人,当然,你只是留下了人,并不曾对其交过底。可留下了这么一个人,也就意味着永王宅的门禁都是开着的,高大将军既然和左相以及陈大将军等人有要事过来,他当然就把后门打开,放了人进来。只隔着一堵墙,永王所有的话,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事急从权的时候,用大锤破墙来救人,也就正正好好了。”看了一眼仍未苏醒的李隆基,王缙便好心地又添了一句:“好教永王得知,御医刚刚诊治过了,陛下所中的箭伤虽然不轻,可箭头并未淬毒。由此可见,襄城王固然愿意跟着你这个父亲一条道走到黑,可你的其他儿子,却没有那么大的胆量当乱臣贼子,故而那几支淬毒的箭,大约是有人替你换过了。”这番话才是真正的致命一击。李璘一下子再也站立不稳。身边的儿子李亿虽说武艺高超,可这会儿李璘也能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这个一贯胆大勇武的儿子正在瑟瑟发抖。想到自己刚刚对李隆基出了一口恶气的痛快,想到连杜士仪都要坠入彀中的得意,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却糟糕得无以复加。历来很多谋反的失败,都是因为知道的人太多,最后有人告密,这才功败垂成。所以,他反其道而行之,知道此事的除了他之外,就只有襄城王李亿以及另两个年长的儿子,至于其他仆从心腹则是一概不知。他以为让儿子们看到异日荣华富贵的可能性,再加上他又是父亲,他们就会忠心耿耿跟着自己干,可谁知道今日跑进林中给自己帮手的只有李亿,而另两个竟然反手卖了他!否则谁能换了他的箭!李璘没有再问杜士仪如何得知自己异谋之事,因为这些都没必要了。成王败寇,事到如今,他已经完完全全输惨了,而杜士仪却是一举两得,竟是让李隆基和他父子之间密谋的那些勾当,全都让陈玄礼以及裴宽等人全数听到。而射中李隆基的刚刚那一箭偏离要害,又不曾淬毒,即便天子因此元气大伤,说不定还能捡回一条命。算来算去,只有他是最大的输家!“好,好,杜士仪,我输了给你,也不冤枉!只希望阿爷他日醒过来时,知道我死了,他自己中了一箭,你却还好好的,不会气得再恨不得死过去!”李璘突然哈哈大笑,紧跟着突然紧咬牙关,嘴角边突然溢出了一丝紫黑的鲜血,人也随之缓缓软倒。他生性桀骜,最不愿意屈膝求存,因此早早备了特制的含毒蜡丸压在舌下,预备如有万一时了断这条性命。他这一倒,襄城王李亿登时倒吸一口凉气,他手忙脚乱地一手抓住父亲,一手捏着他双颊,想要尽力让其吐出毒丸,得到的却只有李璘的一个惨笑。虎儿,时运不济,我父子俩泉下再见!李亿看懂了父亲的这个表情,登时如遭雷击。他颤抖着用双手抱紧了气息奄奄的父亲,想起李璘自幼对他极为宠爱,又对他感慨过当年在深宫之中的寥落冷清,他突然抬起头来怒瞪着面前的那些人,声嘶力竭地叫道:“李隆基,你不但是昏君,而且是恶父,我大唐历代那么多天子,从来就没有你这样对待儿孙的父亲,你比则天皇后更狠毒!你既然防我们如同防贼,又利用我们如同工具,就别想我们真当你是君父!今天你就算侥幸活着,你这辈子也别想安宁,我会在九泉之下看着你,看着你将来不得好死!还有杜士仪,还有你们其他人,别以为就真的赢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们也不会有好下场!”说到这里,他一把捡起刚刚掉落在地上的那把长刀,竟是决绝地一抹颈项!随着那满腔热血倏然四溅,在场众人无不惊骇。自古以来,那么多谋反事败的龙子凤孙,皇亲国戚,甚至将卒平民,事败之后很多人还想要奢求活命,可能够决绝赴死的,十中无一,这一对父子竟有这样的勇气!如若能够把这胆色用对了地方,又岂会如同今日这般变成一个可悲的笑话?两个太医署的御医无巧不巧,正在这个时候替李隆基取箭,由于那股痛楚实在是排山倒海,竟是把这位刚刚已经昏过去的君王正好给惊醒了。李隆基还没熬过这痛得能让自己蜷缩成一团的剧痛,就听到了耳畔这凌厉的痛骂和诅咒,顿时立刻又气晕了过去。而接下来的整整一刻钟之内,他被那股钻心剧痛折腾得时昏时醒,到最后反而恨不得就这样直接两脚一蹬离开人世,奈何到了这个份上,竟是连死活都已经由不得他了!随着永王李璘和襄城王李亿的尸体被收殓下去,脸色和心情全都异常复杂的陈玄礼少不得去喝退了那些剑拔弩张的龙武军禁卫和安北前锋营将士。看到杜士仪安然无恙,安北前锋营的将士们也就不情不愿退了下去。尽管从刚刚那些只言片语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还不是太清楚,可李璘父子的死显然绝不单纯。每一个人在退下去的时候,都忍不住盯着那滩刺目的血迹多看了几眼,心情沉甸甸的。然而,更觉得心中不是滋味的,却是在场那些地位更高的大佬。听到不该听的,看到不该看的,面对这错综复杂到极点的一幕,该怎么办?陈玄礼面上阴霾重重,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外间突然又起了一阵骚动。这时候,本就满心不是滋味的他终于为之怒急,三两步来到了竹园门口,正待开口喝问时,他一眼认出那个满头大汗跑来的人是自己的一个心腹长上。“大将军,大将军!羽林军大约有千人左右出了大明宫,往平康坊和宣阳坊去了!”丢脸的禁军马嵬驿那一场兵变,对于本来应该以忠君宿卫为职责的北衙四军来说,无疑是一场天翻地覆的大地震。因为军中缺粮,又或者不甘心丢下家眷西逃蜀中,短短三四天中,逃散的将士就有数千之众。而在此后的动乱中,军中将士们胁迫陈玄礼带头,先逼得杨玉瑶自尽,又在朔方以及安北大军到来之后,群情激愤地杀了杨国忠,这才总算是将心头愤怒抒发殆尽。可当杜士仪和郭子仪奉天子率大军往长安平乱,陈玄礼率北衙四军留在马嵬驿重新整军,又护送那些龙子凤孙回长安时,人数竟是非但没有增加,反而逃散了又不下数千人。有人是担心天子清算那一场兵变的责任,有人是对于天子禁军的职责产生了不满,宁可隐姓埋名去朔方甚至安北投军,也有人是趁着这场乱世,打算做点没本钱买卖……总而言之,当最终回到长安的时候,这一支经过多位天子一代代精心打造的禁军,不但兵力锐减,而且已经彻底失去了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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