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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思艺逃走,而他在仓促逃离长安之际,并没有带上高力士。相比忘恩负义的袁思艺,高力士跟了他几十年,他又何必因为其给李亨求情而赶走了人?可现在再去长安城中把人弄出来,却已经不可能了。没了他这个天子,长安城中不知道会乱成个什么样子!懊悔和不甘犹如毒蛇一般噬咬着他的心。而这一天,再没有百姓拦驾痛陈安禄山之害,也没有百姓提壶送水,贡献吃食,而只来得及带金珠细软,却没来得及带上粮食吃食的短板便终于显露了出来。天子逃离长安的消息也不知道怎么散布了开来,这一路上所有的百姓也都扶老携幼逃到山中,哪怕陈玄礼下狠心让禁军四下找寻粮食,亦是几无所获。到最后,李隆基这个天子还能勉强吃到些胡饼之类昨天剩下的东西,诸王贵主以及跟着的文武官员还能分点残渣,其他人竟是无论全都只能饿着!贵人们忍气吞声挨着饿,但下头的将卒们一面忍饥挨饿,一面却还要被人差遣布防,心头的怨怒和痛恨更是渐渐集聚、发酵、萌芽。傍晚时分,当这迤逦数里的长长队伍终于来到了又一个驿馆的时候,当先闯入的陈玄礼在紧急查看过酒库和粮库之后,面对的又是一个尴尬的境况。粮库空空没有点滴粮食,仿佛从驿长到驿丁逃走的时候,仔仔细细清理过库存似的,而酒库之中那些笨重而不能当饭吃的酒却还在。可陈玄礼回头一想,便命人封锁酒库。饿了一整天,如今到了驿站,却又要面对饿上一整夜的困局,尽管陈玄礼素来令行禁止,但夜半时分,还是有人砸开了酒库的锁,将一坛一坛的美酒全都搬了出来。闻讯而来的将卒们很快哄抢起了酒,甚至当酒坛子打破了之后,还有人趴在地上用力吮吸,仿佛这样就能填饱肚子。随着整整一个库房几百坛好酒被一抢而空,多了几分醉意满脸酡红的将卒们渐渐便沸腾了起来。有人怀念开元盛世的天下太平,有人怀念姚宋贤相的朝堂清明,也有人怀念张守珪、李祎、王忠嗣这些名将,更有人大骂哥舒翰徒有虚名。一片大呼小叫之中,也不知道是谁高呼了一声,“都是李林甫和杨国忠奸相祸国”,一时间,应和的声音竟是此起彼伏,直入云霄!大难临头各自飞深夜,在众多将卒不得不露宿在外的情形下,得以独占一屋的杨国忠却辗转难眠。西逃蜀中的设想早在安禄山举起叛旗之初,他便设想过,只不过没想到会那么快拿出来实现。李林甫在朝中经营了这么多年,他却只是作为一个皇亲国戚而骤然暴发,即便一样是右相,可他自己也知道,看不起自己的人很多。尤其是安禄山造反一事,除却杜士仪曾经以血书上奏一口咬定之外,和他唱对台戏认为是他构陷大将的反对者也很不少,其中多有李党余孽。一旦入了蜀,那就是他的天下,他可以顺理成章地清洗官员,然后挟天子以令诸侯……不,是号令天下节度使出兵勤王,而他就可以在蜀中坐山观虎斗,等到时候再出来了结残局,说不定在这段时间里,杨玉瑶就连儿子都有了,那才是杨家千秋万代的根基。可这只是美好的设想,在这仅仅两天的跋涉中,他的信心不知不觉就已经在动摇。天子西逃的影响简直是破坏性的,这些尚且在长安城西面的县城和驿站,竟然在他们抵达的时候就已经人去屋空,甚至连粮食也都搬了干净,现在就已经断粮了,如果再走下去怎么办?能够忍饥挨饿走一天,难道还能坚持个十天八天?杨国忠突然一骨碌坐起身来,自诩为财计之能高过宇文融的他已经想到了一个主意。在这种危急时刻,自然应该要出重赏聚拢人心。想当初中宗和太平公主时期,不是有过斜封官吗?这当口但使放出风声,献粮多少石就可以封几品官,如此一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必定应者云集,军中缺粮的情况就能够迎刃而解。而如果能够吸引更多的富民跟着大军同时下西南入蜀,就可以抽空关中的元气,别人纵使得了此地,也只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他越想越是觉得自己这主意简直绝妙,随即便猛然想起了关中首富王元宝,顿时后悔不已。不说王元宝乃是杜士仪的岳父,就凭着王元宝那不计其数的财富,就该带上王家人一块走!这时候后悔这些也来不及了,他当即披衣下床,趿拉着鞋子走到窗边,隔窗一看外头两个家丁早已坐倒在地睡着了,他虽说恼火,但还是快速穿戴起了衣裳。等到他好容易折腾好了这些正要出门,身后却传来了一个慵懒的声音:“都赶了两天的路,大晚上你又要上哪去?”“你睡吧,我去见陛下!”裴柔一听到杨国忠竟是要去面圣,这才又躺下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外头突然传来了山呼海啸一般的呐喊,顿时一个激灵爬起身来,下意识地叫了一声来人。发现外头没声息,她慌忙草草抓起衣服穿上,连鞋子都顾不得穿,竟是赤脚便冲了出去,正好和同一个院子的韩国夫人杨玉卿撞了个正着。两个平日里瞧不起彼此,最没交情的女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意识到了一个最严峻的问题。是叛军追来了,还是军中哗变了?杨玉卿终究更加果断一些,她侧耳倾听着外头那一波高似一波的叫喊声,随即沉声说道:“顾不得这么多了,我们先走!幸亏这院子就在驿馆最北面,打开院子后头的那扇门,就能不惊动别人离开。”裴柔亦是咬咬牙道:“我早就让人备了几匹马在后头,我和大郎二郎跟着阿姊走!”杨玉卿听说裴柔竟是早早预备下了马匹,顿时喜形于色,她点点头,连忙回身去屋子里叫人。然而,还在发烧的秦国夫人根本就动弹不得,崔氏则是惊慌失措连步子都迈不开来。恼将上来的她只能丢下庶妹,一把抓起亲生女儿后,给了她狠狠一个巴掌。这响亮的一个耳光打得崔氏昏头转向,她捂着脸泪眼婆娑地看着母亲,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不想死就跟我走!”“可是大郎和三郎怎么办?”见崔氏即便挨了那一巴掌,却很快放下捂脸的手,转头去看两个儿子,杨玉卿面容一冷,最终竟是狠狠心丢下她便径直离去。等到看见裴柔和一双儿子已经等候在了那里,她也不多解释,打了个手势就示意立刻走。一直到出门之后悄悄走了一段路上马,裴柔方才问起了崔氏。“不用管她!广平王都已经死了,她还惦记着这一双孽种有什么用!就算陛下无所谓,回头若是一旦定立了储君,他们一样身份尴尬。没了孩子,她还能嫁人,有他们拖累,她下半辈子莫非要全都靠我?既然如此,我也懒得管她了!”裴柔不想玉卿竟是真的狠心丢下女儿和两个外孙,瞠目结舌的同时,却也更清楚这时候带上一个哭哭啼啼的崔氏,再外加两个孩子是多大的拖累,没见她和两个儿子甚至连如今消息都没有的杨国忠都顾不上,媳妇也一样先扔下了?于是,她也不废话,吩咐两个儿子头前开路,自己便和玉卿紧蹑在后。然而,黑夜之中靠着第一匹马脖子边上挂着的琉璃灯,他们终于摸黑到了官道上,可还没来得及走多远便只听得一阵沉闷的马蹄声。无论是裴柔玉卿,还是杨暄杨晞,谁也没有真正经历过兵荒马乱。可就是用脚趾头她们也能猜到,在这样的黑夜中,除了军队,怎么可能这么连夜赶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马蹄的声音越来越响,一声一声仿佛踏在他们的心头!最年轻的杨晞最沉不住气,心中绝望的他一把抓住兄长,厉声问道:“你带错路了,这是折往长安的路?”“放屁!我就算再蠢也没这么蠢,东西南北我还分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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