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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西的官道上,只带着两个随从的安思顺回头遥望了一眼自己只呆了数月的长安城,最终收回了目光,毫不留恋地往前策马而去。他眼下无论形貌、过所、衣着全都和从前大相径庭,此刻想到借口遣散婢仆之中,悄悄托付给杜幼麟安顿的家小,不知为何竟安心得很。也许是因为这个年纪轻轻的晚辈竟然敢如此大胆,也许是因为他实在是惦记着陇右旧部,也许是因为潜意识中,他不想枉死长安城,成为那个昏君屠刀下的一缕冤魂!然而,在这远去的道路上,他忍不住还是想到了远方的王忠嗣。“王大帅,只希望你也能平安无事!”千万不要枉死在那个昏君手里!当安思顺遣散仆人,在家中自焚放火,同时大出怨望之语的消息传到李隆基耳中的时候,连日以来饱受各种坏消息之苦的这位大唐天子气得直哆嗦。如果下头请罪的不是鞍前马后跟了他四十多年,如今已经一大把年纪的陈玄礼,他恨不得随便找个什么东西砸过去,一泄心头之怒。“好,好,朕算是看透了,这些胡人,全都是养不熟的狼崽子!”大殿中人人噤若寒蝉,竟是无一开腔。怒骂过后的李隆基在诸多内侍中随手一指,继而声色俱厉地喝道:“边令诚,你给我即日赶赴哥舒翰军前,督促其全力出击,务必拿下叛贼安禄山!”顺便看着哥舒翰,不要让此人如安禄山安思顺这般负恩!大军入云州河东道云州云中郡,自打漠北突然大乱之后,这座河东道最北面的互市重镇,也陡然之间萧条了下来。然而,在这里取利整整二十多年的商旅们,最初并不肯立刻离开。安北大都护杜士仪这些年来创造的传奇很多,每一个人都不相信他就会被这样一场大乱击败,每一个人都盼望着他能够扭转乾坤,再次给云州带来财富和兴旺。可是,当安禄山突然汇聚幽州和平卢兵马,高高举起了叛旗之后,云州城中的商旅和军民就再也坐不住了。尤其是当动作最快的商旅收拾了行装慌忙南下,结果却在朔州马邑郡获知,安禄山曾经在起兵之前派人到过太原府,而后竟劫了北都副留守杨光离去之后,原本想去太原府中避避风头的商人们只觉得就连太原也不太平了。而且,有关安禄山已经在灵昌郡渡过黄河,很快就要打到洛阳等等消息层出不穷,而且打算往关中逃难的人太多,越是往南的路上,越是出现了拥塞景象,甚至还有传闻说潼关已经不再放人西去。不得已之下,商人们只能重新回归云州。如此一来,云中守捉顿时承担了巨大的压力。自从当初吉温在此陷害杜士仪不成,却反而遭到凌厉反击,李林甫也曾经试图派人到这里来,撬开杜士仪这块最初的根据地,可不多时他就因为杨慎矜和王鉷同归于尽之事而焦头烂额,至于继任的杨国忠,他倒是也有心在这里打开局面,可政事堂的位子屁股还没坐热,就一桩桩一件件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情,根本腾不出手来。于是,杜望之竟是在这样的夹缝中间,当上了云中守捉使。也只有当坐上这个位子时,杜望之方才发现,杜士仪在这里的根基有多厚实。他身为杜士仪从弟的身份曝光,上上下下对他竟是遵从了许多,如今正位主将,巡视军旅也好,偶尔进云州城见太守也好,再没有任何人敢小觑于他。而因为此前曾经险些被人抓过把柄,他对待军务也分外用心,约束仆从更是严厉。如今得知南下的路不通,他身上扛着云州两县五六万军民的生死,那种沉甸甸的压力压在肩膀上,他每做出任何一个决定都得深思熟虑。云中县城和怀仁县城都是当年杜士仪在时建成的,原本就本着防御突厥的最高防御标准。而怀仁县最初造的时候是一个里坊接一个里坊,后来因为要便于耕种,方才发展的四周村庄,如今春耕在即,农人们一面担心若不播种,则没有收成,一面则在担心住在城外的安全问题。所以,当杜望之亲自率军巡视,四下保证一定会保证云州一地平安时,顿时四乡八邻全都放下了心。这是因为当初云州刚刚重置时,杜士仪曾经以一座孤城抗过突厥三部和奚族兵马,如今安禄山叛军并未打到云州,人们自然而然就对于同样出自京兆杜氏的杜望之寄予厚望。许诺归许诺,杜望之自己却知道,他有这样大的底气,是因为云中守捉足有兵马七千七百人,马两千匹,除却这足额没有任何虚假的人马,云州城内更有不在籍册的预备军两千人,马匹则不计其数。想当初安禄山兼任河东节度使之后,曾经派将军来河东各牧监巧取豪夺,把好马全都抢了去,可因为云州没有牧监,也大约是不想和杜士仪闹翻,因此没把手伸到云州来,这也就让云州囤积的马匹仅次于太原府和大同军。连日以来,杜望之一面召集青壮轮班在东面和南面开挖马匹不能通过的壕沟,一面修筑各种大小防御工事,竟是做好了高筑墙广积粮的准备。好在云州城原本就是互市重镇,别的东西兴许没有,粮秣却是充足完备。同时,他又命人和蔚州代州两地取得联系,小心打探幽州在和河东道接壤这一线上布置的兵马,待得知只有井陉关驻扎着数千人,其余地方因为恰有太行山作为阻隔,并无兵马之后,他不禁便打起了主意。如果安禄山无意进入河东,河东兵马岂不是能南下加入河洛战局?又或者从井陉关突入河北道,给安禄山背后重重一击?可他派人到太原府时,却得知因为北都留守杨光此前被劫持,新来的太原尹兼河东节度使王承业只下令各州全力防御,根本就没有组织兵马直击河北腹地的打算,他也无可奈何。这一日,当他在偌大一幅地图上,于灵昌郡上画了一个圈,以表示安禄山已经渡河,外间突然传来了急促的叩门声。随着他一声进来,一个亲兵匆匆而入,面带喜色地说道:“朝廷已经派了哥舒大帅领兵八万往潼关,同时河南节度使张介然已经在河南招募健儿阻击安贼!”杜望之对于哥舒翰的名声并不陌生,因为这是他的老上司王忠嗣前往凉州担任河西陇右节度使后提拔起来,然后又推荐取代自己镇守河西的人。可是,听到哥舒翰竟然还带着所谓的八万大军,他的眉头便一时紧皱。安禄山此次进兵极其神速,不过十数日便已经渡过黄河,接下来只要过了陈留郡后,洛阳便近在咫尺,而哥舒翰有大军拖累,什么时候能出潼关还尚未可知!他还没来得及踌躇此事的意义,又是一人冲将进来:“将军,将军,不好了!白登山来报,塞外有兵马袭来!”想当初杜士仪收服了白登山上的王家寨,追复王家先祖的官爵,又举荐王芳烈为官,此后白登山便也设立了一处营地,和云中守捉互为犄角。此刻听闻是白登山探马得到的这个消息,杜望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油然而生,一下子明白了安禄山为何只派兵马防守井陉关,竟是一心只打河南,对河东仿佛全然不顾的战略。如果此前使得漠北大乱的都播西侵,便是安禄山指使,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立刻传令云中以及怀仁二县,不论军民悉数回城,请陆使君和崔明府等立刻安抚军民!传令军中上下,半个时辰之内整军!”早就进入了临战体制的云中守捉上下立刻忙乱了起来。等到马步军纷纷到位,派出去的前后两波探马却自始至终没有消息传回来。事到如今,杜望之不敢有任何侥幸心理,可对于要不要舍弃所有小堡,直接回云州城以及怀仁县驻守,因为不明敌寇究竟有多少人,他心里仍然犹豫不决。就在他打算依从杜士仪从前守云州城的调派,保留自己眼下这一部分兵马以作为野战机动,其余人等全数坚守城池不动的时候,突然有眼尖的人望见了不远处的烟尘:“是探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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