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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思明破口大骂,安禄山心气也顺不到哪去。可还不等他开口,就只听薛朝继续说道:“至于杨国忠为何如此对哥舒翰百般示好,甚至把他在长安城一留至今,眼看过了二月还不放回河陇,甚至随行哥舒翰来京的还有他麾下的王思礼等数员大将,并马军数千。归根结底一句话,也是为了防备安大帅。在他看来,有哥舒翰坐镇,大帅恐怕就要歇下某种心思了。”他怎么知道自己已经打算动兵了?安禄山登时心中大凛。须知此时此刻,就连他麾下很多将校都还不知道,他已经打定主意反他娘的!不等他示意,史思明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杀人。然而,就在这样杀机四伏的场合,薛朝竟然还笑了一声。那笑声衬托着他那不变的铁面具,显得异常诡异。“所以,我眼下来见安大帅,不但是为了传递消息,也是为了献计!兵贵神速,如今长安那边只有杨国忠在上蹿下跳做准备,除他之外,还有谁觉得大帅是真的想反?从幽州到长安不过两千五百余里,沿途大小城池众多,如若就这么一路慢慢吞吞打过去,等到了潼关,各处兵马早就全都合拢包围了。如果安大帅要成大事,只有闪电奇袭,先下洛阳,直下潼关这一条路!既然要快,就需得让州县主司愿意献城投降,一路还请大帅多用攻心之术,少用攻城之法,打出合适的旗号,令黎民拥戴,士庶归心!”拥戴太子闪电战的策略,安禄山和史思明以及几个最心腹的幕佐私底下讨论时,曾经就得出过这次起兵一定要快这样的结论。此时此刻,他们全都知道,对面这个书生不可能得知这样最最隐秘的消息,如此一来,对方的心思缜密,就很值得考虑了。可此时此刻正是最要命的关头,安禄山绝不想节外生枝,他眼珠子骨碌一转,突然开口问道:“听说你很小的时候就被火烧伤了面貌?那我就问你一句,你到底是谁?”“安大帅可曾听说过,北邙山人?”这四个字是这几年来,整个大唐最最神秘的人物,没有之一。就是这样一个藏头露尾的家伙,先用一本杨氏春秋让杨慎矜和王鉷同归于尽,紧跟着又是出塞九首,杨国忠借此把刚刚病故的李林甫给扫了进去,累及子婿,而就是不久之前,这个家伙还在长安城中捣腾出了很大的阵仗,据京兆尹的海捕文书上说,那铺天盖地的传单,以及天降灾祸之兆于南北郊祀之所,全都是此人所为,杨国忠都因此很狼狈。而这么一个从来不露面的家伙,竟是正在眼前?安禄山朝史思明看了一眼,见对方同样看着自己,他微微颔首示意对方稍安勿躁,这才沉下脸道:“你可知道北邙山人乃是陛下恨之入骨之人?单凭那海捕文书,我就可以将你立斩于此!”“大帅雄心勃勃,如若真的要置我区区一献策之人于死地,我也无话可说。只不过,我想奉劝大帅一句,大唐立国至今已经有百余年,尽管这些年李隆基已经完全昏聩了,可这并不代表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昏君。须知开元盛世这四个字,在民间仍然被津津乐道,心向李唐皇室的人还很多。大帅身为胡人,到时候要发兵,恐怕总不能把范阳平卢所有兵马都拉上去,一定会征发契丹人和奚人,这样的话,乱臣贼子四个字,就足以让所有州县主司号召军民勤王!所以,大帅一定需要有一个合适的旗号!”这个问题安禄山史思明也好,他们麾下的军将乃至于幕佐也好,自然不会去考虑。安禄山不知不觉坐直了肥胖的身子,一副全神贯注的表情:“我若是起兵,当以奉诏讨伐杨国忠为由。想他李林甫杨国忠先后祸国,陷害忠良,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难道就无人从我?”连安禄山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不知不觉的,他不但不质疑对方北邙山人的身份,甚至承认了自己打算出兵的事。不管如何,对方一口一个李隆基这样大不敬的态度,连他也觉得暗自咂舌。“天下人只道朝中尽是奸臣蒙蔽了李隆基这个明君,直到我竭尽全力闹了那么一场,方才有人渐渐觉得他昏聩。可他昏聩,李唐皇室却还有其他人,不说别的,太子李亨困居东宫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既然有储君的名分,到时候他振臂一呼,那些对李隆基失望的文武大臣们,自然而然就会汇聚在他的麾下!”见安禄山也好,史思明也好,就连那几个亲卫,也全都不知不觉侧耳仔细倾听着自己的话,薛朝心中哂然一笑,态度却越发挥洒自如。“所以,不是我看轻大帅,无论打着什么旗号,大义名分你是不可能有的,而且就算消息封锁得再快,等大军一出河北,朝廷必定会派出大军前往河南河东指挥防御,而且,哥舒翰十有八九也会亲自领军上阵。好在我听说这时候,高仙芝已经出兵,河陇那边吐蕃正在侵扰,北庭那边要防御不太安分的葛逻禄,朔方则是被杨国忠死死按着。也就是说,但使一出河北,大帅要面对的绝非大唐最精锐的边镇强军,而是一堆乌合之众。纵使领兵的是哥舒翰又如何?就算是一头老掉牙的老虎率领的一百只羊,难道还能挡得住群虎带领的最凶猛的狼群?”这样的比方显然搔到了安禄山的痒处。他的口气明显缓和了下来:“你既是来献策,说了这么多,这策却在何处?”“我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敢在行军布阵上指手画脚,可我却有一计,能让大帅在长安城中的那颗死棋盘活!”看到就连史思明亦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薛朝便用低缓的声音说道,“刘骆谷如今等于是大帅的弃子,只怕心灰意冷,什么事都做不成了。可是,若大帅能向他许诺子子孙孙的富贵,他必然肯豁出这条已经不剩几分的命,再为大帅去做一件大事!”史思明本能地问道:“什么大事?”“本朝皇族封王,最初的规矩是,发到天下各地为刺史,神龙反正之后,中宗皇帝也曾经对徐王韩王以及发还爵位的诸王如此,可李隆基自己得位不正,一心防着这些和自己同姓的宗室,渐渐就把他们全都软禁在长安,给个爵位高高供起,就连自己的子孙也一样。现如今的十六王宅中,住着多少皇子皇孙?只要一锅端了,大臣们要能够再找出一个人来放在帝位上,那简直是难如登天!”这个家伙……这个家伙简直是胆大得疯了!纵使是安禄山史思明这样胆大包天的,听了这铁面书生的话,亦是觉得从脚底油然而生一股凉气。足足好一会儿,安禄山这才嘿然笑道:“你究竟和大唐皇室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会献上这样的绝户计?”我哪有那么疯,不过是要先来一句狠的,吓吓你而已!薛朝心里这么想着,这才一本正经地说出了两句话。“大帅应该听说过外头的传闻吧。人人都说,北邙山人是已故立节郡王薛崇简的后人,也就是太平公主的后裔。”反正都是薛氏,薛崇简的后人听说早就给安置出去了,李隆基就算满世界搜寻也找不出来!这样一个传闻一度在长安沸沸扬扬,安禄山当然听说过,那时候只以为是以讹传讹,置之一笑也就过去了。可如今对方用这样的口吻说出来,再联想到此人竟然撺掇了他这么一个主意,他挺直的腰杆不知不觉吃力地前倾,仿佛想要把面前这个人看得清楚一些,再清楚一些。“就算是当年有那样的深仇大恨,你给我献这样的策,就不怕我杀你灭口?”“我既然敢来,便已经置生死于度外。大帅如果认为我的主意有失天德,那么也可以退而求其次,不用如此明目张胆下手。大唐安定了这么多年,朝中君臣必定会认为大帅此次叛乱不能长久,李隆基只要轻敌亲征,大帅何愁大事不成?而若是李隆基不敢亲征,又或者被杨国忠此辈巧言说动,单单只派出一个哥舒翰来,安大帅一路用兵之际,不妨宣扬天子这些年来昏聩无德的劣迹。至于我刚刚说的合适旗号,那就更简单了,只说是杀杨国忠,拥戴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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