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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开始,我将会把所有兵马带回安北牙帐城,因为如今安北牙帐城的东边,一场大乱已经开始。所以,你要靠自己的力量,在这漠北立足。如今的黠戛斯应该没有南下的力量,但葛逻禄却是最大的对手!即便北庭大都护府会替你挡一挡,可是雄鹰就要自己展翅,靠不了别人!”叶健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可是,都播西进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杜士仪是肯定要回去的。即便想想收拢来的回纥遗民不过万余人,能上阵的甚至凑不出八千,可他还是咬咬牙答应了。不论如何,现在他有已经夯筑好的城墙作为屏障,等到初雪之日,就可以通过杜士仪告诉他的泼水成冰之法,阻挡敌人的攻城。只要熬过这个冬天,应该就会有转机!回到自己临时牙帐的杜士仪,却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面前,恰是阿兹勒。看见阿兹勒的脸上赫然还有一道可怖的伤疤,细碎的伤口则更多,他哪里会意识不到此前的攻城一役颇为惊险。果然,听其详述,得知攻城之时竟然还有众多攻城器具,原来是磨延啜早就暗中预备的,他不禁眉头倒竖。“天幸毗伽顿被阿尔根的假援军给吓走,又被李将军截住而遭到大败,自己被擒,而磨延啜亦是被龙泉出城击破。”说到这里,阿兹勒顿了一顿,方才说出了最后两个他不太想说的消息,“罗希奭因倒行逆施,在围城之日于城墙上被杀,是我砍下了他的头。另外,夫人……夫人她……”杜士仪对于罗希奭的死并没有任何意外,事实上,让这个酷吏激起最强烈的民愤之后,再将其枭首示众,这本来就是他经过冷静考虑而定下的宗旨。然而,当阿兹勒犹犹豫豫地在夫人两个字上打转,却不接下去说时,他只觉得一颗心猛地一跳。“快说,夫人怎么了?”“夫人被罗希奭一再威逼挟制,却在大庭广众之下,答应替百姓主持公道,顶着压力惩处了罗希奭招揽的一批卫士,连日疲劳再加上压力,结果……结果没能保住肚子里的孩子。”一呼百应“师娘,再喝一口嘛,这是我亲手熬的汤!”见玉奴犹如哄小孩子似的劝自己多吃点东西,王容虽然仍不免疲累,可还是不得不依照她的请求,小口小口把剩下的小半碗汤喝完了。眼见玉奴喜滋滋地眉开眼笑,让莫邪把东西都收拾下去了,又坐在旁边打开一本诗经,用抑扬顿挫的语气念起了诗,她只觉得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不知不觉就合上了眼睛。半梦半醒中,她再次朦朦胧胧地看到了那个向自己招手的孩子,一颗心猛然一颤。而陪侍在榻前的玉奴见王容的眼中突然又滚出了泪珠,不禁怔忡了起来,本想掏出帕子去给她擦拭,可手才伸出去,却又停在了半空中。想当初她嫁给寿王李瑁之后,并没有服药避孕,那时候她只以为自己认为同房次数少之又少,故而用不着服药伤身,但如今回过头来想想,潜意识中,也许她根本就是想要一个孩子陪伴自己,聊解寂寞。可是,李瑁后院的姬妾时不时有人怀孕,她却始终一无所出。而现在,她也已经不再年轻了。尽管身边也有那些雄健的男子汉大丈夫,可她那颗心就仿佛如同止水一般,再也不曾动起涟漪。也许这一辈子,她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也不可能体会到如今师娘的这种锥心之痛了。想到这里,她便伸出双手来,紧紧握住了王容的手,甚至将额头紧紧贴在了她的手上,仿佛这样便可以将那股温暖传递过去一般。如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觉得仿佛有人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头,登时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当她回过头去时,就只见面前赫然是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昔日那俊美风仪世无双的脸上,如今却是胡子乱糟糟,形容憔悴,显得疲惫而又苍老。“师傅……”玉奴失声迸出了这两个字,杜士仪扯动嘴角,勉强回了一个笑容。他在玉奴的肩膀上再次按了按,算是谢她多日以来对王容的照顾,自己则是在榻边直接坐了下来,端详着消瘦了许多的妻子。遥想当年,两人从相遇相知,再到处心积虑地把这样一桩几乎不可能的婚事最终办成,然后是几十年的相依相守,本以为这次儿女们不惜冒着绝大风险促成了她来到安北牙帐城,他们夫妻俩便不用再分隔两地,谁知道竟会有这样的结局!“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就不告诉我……”杜士仪喃喃自语了一句,心头又悔又恨。就因为王容送信只报喜不报忧,后来又是大军围城,他只当作是城中内外全都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无论张兴、阿兹勒还是龙泉,抑或李光弼、阿古滕、阿尔根,都是精干而又勇武的,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如果早知道,他和王容人到中年却又即将拥有一个儿女,他是否还能够如同最初计划那样,义无反顾地走上这么一条路?玉奴呆呆地看着自己视若父母的两个人,最终没有出声,轻手轻脚地往外走去。悄悄关上门的一刻,她最后盯着杜士仪和王容看了一眼,这才叹气关上了门。如果没有之前的意外,杜士仪这次回来一定会欣喜若狂,而不会是如同现在这样悲伤的表情。一阵冷风吹来,她情不自禁地抱紧了双手,随即深深感到了一股仿佛深入骨髓的凉意。尽管她不太过问外头的大事,可却能从这一次又一次的巨大风暴中感觉到,要变天了!也许是夫妻连心,杜士仪在榻边没有坐太久,就只见王容眼睛微微动了动,很快就睁开了眼睛。当四目相对的一刻,他分明看见她先是一愣,随即就突然偏过头去不再看他,身子仿佛也在微微颤抖。本想要开口安慰妻子的他只觉得喉咙口噎得厉害,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你都知道了?”良久才迸出了一句话的王容没有等到回答,终于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丈夫,见其眼露水光,她一时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挣扎起身后,就死死抱住了他的肩背,无声地哭泣了起来,仿佛想把所有的悲伤和自责都在这一刻倾泻出来。直到眼泪仿佛都哭干了,她方才声音嘶哑地说:“大夫是说过保不住这个孩子,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也不是没有万一。可我终究更顾着自己,更顾着别的事情,没有去想那也是我们的孩子!如今满城上下确实都心向你我,确实都在替你我抱不平,可失去的已经永远都回不来了!”“好了,不要再想这些!”杜士仪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拍了拍王容的背,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罪孽,也是我的!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就已经做好了背上更多罪孽的觉悟。不止是我们的孩子,也许还有千千万万的人,可能因为我这样的一个决定而送命!幼娘,收起这些悲伤和自责,往前看,这个孩子尽管没能看到这个世界,但我们还要为广元,为蕙娘,为幼麟,为已经出生的孙儿和外孙女考虑!”王容终于平静了下来。尽管连日以来,很多很多人安慰过她,但相濡以沫多年的丈夫却是不同的。她已经习惯了从各种方面竭尽全力地帮他,已经习惯了和他商议出将来的方向以及战略,已经习惯了在有他或者没有他的时候,作为一个贤内助,支撑起业已影响力越来越大的杜家。她用袖子擦干了眼泪,最终挺直腰看着丈夫,重重点了点头。当杜士仪重新整理了仪容,沐浴更衣后出现在节堂的时候,就只见文武环列两侧,赫然人才济济。他徐徐在自己的主帅之位上坐下,随即重重一拍扶手道:“我知道,在我没有回来之前,很多人在担心,同罗和仆固一夕落入别人之手,南下的通路被截断,黠戛斯和回纥大军一度围城,整个漠北一下子就乱了,我们在这广袤的漠北经营数年,是不是一切的努力白费!我可以在这里明确地告诉你们,当然不会,永远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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