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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范四海的事已轻很棘手,如个他儿子范六溪勾结西班牙人,跟英华为敌,罗五桂心说,小六,原本你爹还该没什么大碍,现在你这么一搞,你爹还能话着吗?
现在这个朝廷,所行之事,所造之势,跟以前完全不同了。你五桂叔我甘于在海军中任这小小校尉,不就是觉着,这个朝廷,能容得下自己这种人,能让自己感觉到是身处大家之中,你爹投朝廷,不也是同样的心思吗?你怎么就还用着之前的脑子想事呢?
哀嚎声一片,那是双方伤员的呼号,“大太太”号上,船员们面无表情地将敌我双方的尸体扔下海去。尽管这里离东山岛不远,但海军就是这样,凡是在船上战死之人,都得葬在海中。
范六溪那条头船正在缓缓下沉,“大太太”号也是面目全非,范六溪手下死伤近两百人,罗五桂这边死少伤多,两条船加起来也有近百人。这番血火冲突,起因却是范六溪对父亲范四海遭遇的不解,对英华一国的不信任。
由此他勾结西班牙人,避开海军势力强盛的南洋西面,来到福建海域,意图以武力威胁英华,将整件事情引进了更汹涌澎湃的波澜中。
此时在广州黄埔,还未收到东山岛外的战报,白延鼎最终还是去找了正在黄埔向皇帝汇报工作的萧胜。
“这事可不是工商和儒贤之争,也不是什么公理和功利之分。旧日之事,要融入个日之势,这个门槛终究得迈过。归结到底,是旧日的帐,今日到底算不算,又该怎么算的问题。
“走吧,官家在黄埔书院论学,也该正说到此事,你跟着我一起去。”
萧胜似乎另有感慨,拉上了白延鼎往黄埔书院去。
“范老大也该是想透了这一层,所以他要等着看到结果,不愿半途而废。不止是范老大,吴崖在扶南,一口气杀绝了莫家族老,也将莫家人推到了暹罗王那一面。虽然得了河仙,却搞得暹罗跟南洋公司关系转恶,现在他该正头疼着呢。
“贾吴手腕活一些,一面屠戮土人,一面怀柔华人,收服了几十家华人公司,在沙巴一带已经占住了脚。但沙劳越一带的华人不愿受勃泥公司管治,因为他们来自福建,跟沙巴一带的广东入水火不容。仗着跟荷兰人和当地土人有来往,径直武力抗阻。再说到扶南,南洋公司透过美蔌向广南嘉定府,也就是柴棍伸手。却因为柴棍的华人多是客家人,跟美蔌的广东人不合,也碰了一鼻子灰。”
萧胜这一番讲述,让白延鼎一声长叹:
“为何大家就不能丢开往日嫌怨,真正融在一起呢?朝廷瞩目南洋,这是华夏亘古未有的大好局面,大家团结一心,什么富贵求不来?”
萧胜笑了:“这话说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往日嫌怨,代代相传。旧帐不算清,又怎能朝前看呢?”
听得这话,白延鼎对范四海的命运更显悲观,他不得不赞同萧胜刚才那话,范四海之事,抛开工商的小心思和儒贤的大功利,之所以能惹得一国瞩目,更多还是让正融为全新一体的英华国人,开始审视之前的旧账。
这一国,要真正拿得南洋,要真正往前再进一步,如何融解各方人马心中的旧账,还真是一道高高的门槛。
来到黄埔书院,过了层层侍卫和禁卫线,进到一间课堂,扇形阶梯状的课堂里,颌下也留出了一缕小胡子的皇帝,正端坐堂上,给一群人讲课。
“不列颠人口不过六百多万,国库年人却高达五千万镑!以其所值换算,是一亿五千万两白银!分摊到每个人身上,大致有二十五两白银。”
“我英华在圣道三年的国库收入预计是两千万两白银,而我英华治下,人口两千万,平均摊下来,每人才一两白银!”
“这就是国力之分!有人要问,是不是不列颠人太富?不!不列颠民人,跟我英华民人的年入并没有太大差别,日子甚至还不如我英华民人,也就比满请治下民人好一些。他们的海军船员,吃着发霉的面包,长蛆的奶酪,却从不担心招不到足够的水手,因为那等日子,已是一般民人所难及的。”
“还有人要问,是不是不列颠的朝廷压迫甚重,刮来了这等民脂民膏?也错!不列颠的国入,一是土地税,一是关税,一是消费税,跟我们英华的商税类似,其中关税能占到一半以上。不止如此,如所有欧罗巴国家一样,国债更是大头,最盛之时,国库年入三成都要用来付国债的利息!如此能搅动的银钱,自然庞大得可怕。”
皇帝的嗓音比以前低沉了一些,更显出了几分威严,当然,白延鼎这感觉,也许更多来自皇帝新留的小胡子。
“可以这么说,我英华,跟欧罗巴诸强国的差距,就差在两方面,一是对天下财货的把控。前明朝廷估计只把控住了一成,满清估计把控住了两威,我英华,现在不过是把控住了三成。像不列颠这样的强国,已是把控住了六七成,原本他那一国的内里,就是工商资本组就而上的。”
“另一面更重要,就是谋食于外!前明靠儒法维系,剪草割苗,靠着土地辽阔,人丁众多,国治安宁时尚可积起财富。一旦国政溃散,就再难维系。这就是只知谋食于内,也只能谋食于内的结果。”
“如个寰宇全球,东西相近,欧人已掠食到了我华夏门口,这是弱肉强食之势!但强弱不止在枪炮,更在国体,更在操控资本。如果我英华未能将国体转为谋食于外,在这寰宇掠食之局中占住脚跟,迟早要被欧人咬断脊梁,沦为供他们吸食血肉的猪狗!”
“攘外必先安内,此言是弱者之语!诸位要多思一层,为何不是食外即能安内?我英华,一国上下,总是会有纷争的,小到呲目以对,大到不共戴天。诸位身在朝堂,目光就不能拘于我英华一国,凡事都要先想一想,此事是否可能求诸于外,再反诸于内。”
皇帝在上面讲,下方听课的不仅有朝堂高官,还有黄埔书院的学生,一个个都是全神贯注。而听得“弱肉强食”、“谋食于外”等词汇,萧胜和白延鼎心中都翻滚着一股正身处战场的震憾感。
“食外不止能晏内,也能融解人心,就说一家人过日子,日子绕着一亩三分地打转,总是苦哈哈的,自然成天口角不断,小事也能酿出血光之灾。如果都奔着外利,大小嫌怨都能放下。就说当日戚大帅在浙江招兵,见着那义乌人,一家家为土地血战,若是我英华之下,家家都能如义乌人,聚在一处,为一国之利而战,有什么嫌怨是不能化解的!?有什么旧账是不能放下的?”
皇帝话锋一转,竟像是说到了眼下这范四海之事。
“所以呢,最难的就是为一国找到这样的利,让大家能人心相通,一同向外看的利!诸位在书院里做学问,在朝堂上理国政,就要记着这样的目标。孔子也是言利的,天下人之利,那就至极之仁。老子也是言利的,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这也是我们天主道的第三条,人人得利而不相害……”
白延鼎若有所悟,跟萧胜对视一眼,心说皇帝该是要拉范四海一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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