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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忙劝道:“快休乱说。不过年轻的夫妻们,闲牙斗齿,亦是万万人之常事,何必说这丧话。”仍命人忙忙的收拾紫菱洲房屋,命姊妹们陪伴着解释,又吩咐宝玉:“不许在老太太跟前走漏一些风声,倘或老太太知道了这些事,都是你说的。”宝玉唯唯的听命。迎春是夕仍在旧馆安歇。众姊妹等更加亲热异常。一连住了三日,才往邢夫人那边去。先辞过贾母及王夫人,然后与众姊妹分别,更皆悲伤不舍。还是王夫人薛姨妈等安慰劝释,方止住了过那边去。又在邢夫人处住了两日,就有孙绍祖的人来接去。迎春虽不愿去,无奈惧孙绍祖之恶,只得勉强忍情作辞了。邢夫人本不在意,也不问其夫妻和睦,家务烦难,只面情塞责而已。且说迎春归去之后,邢夫人像没有这事,倒是王夫人抚养了一场,却甚实伤感,在房中自己叹息了一回。只见宝玉走来请安,看见王夫人脸上似有泪痕,也不敢坐,只在旁边站着。王夫人叫他坐下,宝玉才捱上炕来,就在王夫人身旁坐了。王夫人见他呆呆的瞅着,似有欲言不言的光景,便道:“你又为什么这样呆呆的?”宝玉道:“并不为什么,只是昨儿听见二姐姐这种光景,我实在替她受不得。虽不敢告诉老太太,却这两夜只是睡不着。我想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那里受得这样的委屈。况且二姐姐是个最懦弱的人,向来不会和人拌嘴,偏偏儿的遇见这样没人心的东西,竟一点儿不知道女人的苦处。”说着,几乎滴下泪来。
王夫人却道:“这也是没法儿的事。俗语说的,‘嫁出去的女孩儿泼出去的水’,叫我能怎么样呢。”宝玉道:“我昨儿夜里倒想了一个主意:咱们索性回明了老太太,把二姐姐接回来,还叫她紫菱洲住着,仍旧我们姐妹弟兄们一块儿吃,一块儿顽,省得受孙家那混帐行子的气。等他来接,咱们硬不叫他去。由他接一百回,咱们留一百回,只说是老太太的主意。这个岂不好呢!”王夫人听了,又好笑,又好恼,说道:“你又发了呆气了,混说的是什么!大凡做了女孩儿,终久是要出门子的,嫁到人家去,娘家哪里顾得,也只好看她自己的命运,碰得好就好,碰得不好也就没法儿。你难道没听见人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里个个都像你大姐姐做娘娘呢。况且你二姐姐是新媳妇,孙姑爷也还是年轻的人,各人有各人的脾气,新来乍到,自然要有些扭别的。过几年大家摸着脾气儿,生儿长女以后,那就好了。你断断不许在老太太跟前说起半个字,我知道了是不依你的。快去**的去罢,不要在这里混说。”说得宝玉也不敢作声,坐了一回,无精打彩的出来了。憋着一肚子闷气,无处可泄,一径往园中来。
刚进了的门,便放声大哭起来。晴雯见宝玉这个光景,倒吓了一跳,问:“是怎么了?和谁怄了气了?”连问几声。宝玉低着头,伏在桌子上,呜呜咽咽,哭的说不出话来。晴雯便在椅子上怔怔的瞅着他,一会子问道:“到底是别人和你怄了气了,还是谁得罪了你呢?”宝玉摇手道:“都不是,都不是。”晴雯纳闷道:“那么着为什么这么伤起心来?”宝玉道:“我只想着咱们大家越早些死的越好,活着真真没有趣儿!”晴雯听了这话,更觉惊讶,道:“这是什么话,你真正发了疯了不成!”宝玉道:“也并不是我发疯,我告诉你,你也不能不伤心。林妹妹先前走了,我就难过的不行,直想追了她去。前儿二姐姐回来又是那个样子,你也都听见看见了。我想人到了大的时候,为什么要嫁?嫁出去受人家这般苦楚!还记得我们初结‘海棠社’的时候,大家吟诗做东道,那时候何等热闹。如今宝姐姐家去了,林妹妹狠心走了再也不过来,二姐姐又出了门子了,几个知心知意的人都不在一处,弄得这样光景。我原打算去告诉老太太接二姐姐回来,谁知太太不依,倒说我呆、混说,我又不敢言语。这不多几时,你瞧瞧,园中光景,已经大变了。若再过几年,又不知怎么样了。故此越想不由人不心里难受起来。”晴雯听了这番言语,止不住心里冷笑一声,现在在这哭天嚎地的有什么用,平白的一个爷儿没的半点说话的权力,一味的顺从自己的母亲,她说不让告诉老太太便不告诉了,就这么害怕王夫人?这点惧怕居然抵不过十几年的姊弟情分,真真是可笑至极!想着自己如今已经是宝玉的人了,除了在宝玉的房里当个姨娘,再没别个更好的出路。虽然暂时笼络住了宝玉,可他是个什么性子自己最清楚的,指着他护着自己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自己不得不改掉自己以前的小性子,跟他人打好交道。虽然那花袭人也不是个好的,但她这点实在是值得学习,若不是出了那档子事想必自己就是被撵出去的人了。
这一日,宝玉因各处游的烦腻,便想起《牡丹亭》曲来,自己看了两遍,犹不惬怀,因闻得梨香院的十二个女孩子中有小旦龄官最是唱的好,因着意出角门来找时,只见宝官玉官都在院内,见宝玉来了,都笑嘻嘻的让坐。宝玉因问“龄官独在那里?”众人都告诉他说:“在她房里呢。”宝玉忙至她房内,只见龄官独自倒在枕上,见他进来,文风不动。宝玉素习与别的女孩子顽惯了的,只当龄官也同别人一样,因进前来身旁坐下,又陪笑央她起来唱“袅晴丝”一套。不想龄官见他坐下,忙抬身起来躲避,正色说道:“嗓子哑了。前儿娘娘传进我们去,我还没有唱呢。”言外之意,你算老几?宝玉见她坐正了,再一细看,原来就是那日蔷薇花下划“蔷”字那一个。又见如此景况,从来未经过这番被人弃厌,自己便讪讪的红了脸,只得出来了。宝官等不解何故,因问其所以。宝玉便说了,遂出来。宝官便说道:“只略等一等,蔷二爷来了叫她唱,是必唱的。”
只一会儿,贾蔷从外头回来了,手里提着个雀儿笼子,上面扎着个小戏台,里面装一个会衔旗串戏的雀儿。贾蔷看贾宝玉来了,少不得客气,告诉贾宝玉,这个雀儿,是花一两八钱银子买的。见贾蔷进去,对龄官笑道:“买了雀儿你顽,省得天天闷闷的无个开心。”说着,便拿些谷子哄得那个雀儿在戏台上乱串,衔鬼脸旗帜。别的女孩子都笑说有趣,独龄官冷笑了两声,道:“你们家把好好的人弄了来,关在这牢坑里学这个劳什子还不算,你这会子又弄个雀儿来,也偏生干这个。你分明是弄了它来打趣形容我们,还问我好不好。”优伶,大观园里是社会地位最低下,按赵姨娘的话说就是,连贾府里三等奴才也比她们高贵些,所以龄官对这个玩艺的敏感,出乎贾蔷意料,也出乎了所有人意料,她的性格与黛玉如出一辙,宝玉不由得看的呆了。那边贾蔷听了,连忙赌身立誓道:“罢,罢,放了生,免免你的灾病。”说着,将雀儿放了,将笼子拆了。一两八钱银子,打了水漂。龄官还在感叹,又说:“那雀儿虽不如人,他也有个老雀儿在窝里”,“偏生我这没人管没人理的,又偏病。”贾蔷忙要去大夫。龄官又叫:“站住,这会子大毒日头地下,你赌气子去请了来,我也不看的。”又是骂又是爱的,这副小性子跟黛玉当初对宝玉十分相似,明明是一番似水柔情、体贴之心,却偏以冷淡的方式来表达。宝玉见了这般光景,猛然领悟了龄官画“蔷”的深意,宝玉不觉得流下泪来。
快马加鞭,官道上一队人马簇拥着两个出众的男子,一个穿着身花锦缎制的长袍,袍上是金红丝线精织亭台轩阁图案,棕黄色宽滚边,头上只用同色的发带紧紧束着,腰间也只着了一个朱红缂金丝镶黑缎边的荷包并一个碧玉佩,装扮虽简单却仍见华贵不凡。微微汗湿的头发轻轻随风舞着,薄薄的唇轻抿,下巴上带着青色的胡茬,被夕日的光辉勾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细眉长挑,一双明亮而温暖的眸子正紧紧注视着前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仿佛挂着一层落日的余晖。另一人则穿着件漂亮的藕荷色缠枝莲花六团罩甲,配着白色中衣,袖口处犹绣着银丝回字纹和兰花图案,尘土飞扬间独见其神采飞扬,如浊世佳公子一般,面白如玉,眯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嘴角勾起一抹诱*人的笑容,不知在思索着什么。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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