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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王陈善睿因宫乱之夜的逆谋,被除爵暂禁长宁宫的消息,无疑让原本已经渐渐平息下来的京城又再次陷入了某种程度的不安之中。一时间,悄悄私谒辽王府和燕王府的人很不少,每个人都想从这两位曾经还有些实权的亲王口中探听消息。然而,让他们失望的是,和太子素来情分深厚的辽王陈善嘉缄默是金倒也算了,曾经对东宫之位虎视眈眈的陈善睿竟也对此事三缄其口,反倒告诫前来探望的军中旧将安分守己,让闻者都觉得这位燕王转了性子。
而哪怕皇帝说过不耐烦再见那些大夫,可太医院从院使院判到下头御医太医,仍是七八个人专门呆在坤宁宫,随时应付可能有的突发状况。因而,帝后的脉案,依旧每天出现在东宫主人陈善昭和章晗的手上。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可面对药石罔效的状况,两人都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当得知傅氏情形竟是比陈栐更糟,每日清醒的时辰已经少之又少,甚至于连言语都已经很困难的情况下,陈善昭终于说动二位至尊,让陈曦和陈皎兄妹搬到坤宁宫东暖阁中轮班侍疾。
转眼间便到了六月中旬,恰是京城中最炎热的季节。尽管坤宁宫中摆满了冰盆,又有宫人内侍轮班拉动风扇,仍然抵不住那滚滚热浪。这一日中午,章晗正在丽正殿中见宫中二十四衙门那些头头脑脑,把近来几件要紧事务分派下去的时候,一时后背心衣裳都湿了,就只见秋韵打起帘子进了屋,随即来到她身侧弯下了腰。
“太子妃殿下,坤宁宫来人报信,皇后娘娘……不好了,皇上一时情急,似乎也有些不好,已经另派人去文华殿传太子殿下。”
章晗立时言简意赅地嘱咐了众人,令他们各自散去之后,又让人叫来了陈旻和陈昊,带着他们急忙往坤宁宫赶。几乎和陈善昭前后脚赶到西暖阁,他就看见几个御医正满头大汗诚惶诚恐地跪在床前,而卧病已经好些天的皇帝,此时却靠两边的内侍搀扶,就那么看似四平八稳地坐着,脸上满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寒光。
“都滚吧,朕知道你们也就这点本事!”
眼见那几个太医如蒙大赦,连连叩首后鱼贯而出,皇帝这才扫了一眼一旁侍立两眼通红的陈曦和陈皎,又看着刚刚赶到的陈善昭和章晗,还有另两个年少的孙儿,他便极其吃力地说道:“马城,你去传旨,召夏守义、张节、伍非、黄文忠。定国公和张铭朱逢春宋志华也一并都叫来。如果辽王燕王和其他诸王公主都来了,让他们候在外头,朕不想看他们那一副哭丧着脸的样子。还有,去召贤妃和陈善恩。”
当一个个被召见的人受命来到坤宁宫,发现今日乃是文武重臣和诸王公主齐齐受召,一时心头都生出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尤其是身为臣子的八位文武重臣,站在坤宁宫那院子中间,面色自然极其凝重。好在只等了一小会儿,他们就等到了皇帝的传见。出来传话的仍是起初亲自到各处传旨的马城,他打着拂尘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一字一句地说道:“皇上召见夏守义、张节、伍非、黄文忠、王诚、张铭、朱逢春、宋志华并辽王及燕王入见。其余皇子皇孙公主郡主,于东配殿暂候。”
尽管坤宁宫东暖阁地方不算小,但一下子进来十个人,行礼俯伏之后,仍然让这屋子显得逼仄了起来。见此情景,不用皇帝开口,原本在这儿的长宁郡主陈皎就知机地拉着两个弟弟陈旻和陈昊悄然退下,而章晗看了一眼侍立床尾的陈善昭,微微颔首后就默然跟了出去。这时候,额头上颗颗汗珠分毫毕现,面色亦是红润得有些不正常的皇帝,方才开了口:“朕今日召尔等来,是为了朕身后之事。皇太子善昭,仁孝聪颖,贤德明允,朕若不在,皇位由他坐。”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无疑便是今日最重要的基调。松了一口气的辽王陈善嘉几乎想都不想便第一个叩头应道:“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陈善睿的动作也不过慢了陈善嘉半拍:“儿臣必定尽心辅佐。”
至于文武大臣们,眼见两位素来得圣眷的皇子都满口答应了,哪里还有什么犹豫,一时齐齐应道:“臣等谨遵圣命!”
陈善昭这个正主儿反而是最后一个屈膝跪下。按理此时总该推辞,然而,他更明白父皇那种说一不二讨厌拖泥带水的性子,因而叩头之后便沉声说道:“儿臣遵旨。”
见陈善昭慨然受任,陈栐这才释然点了点头,随即吩咐道:“黄文忠,你素来文思泉涌妙笔生花,朕的遗诏就由你来写。记住,不要洋洋洒洒回顾生平,言简意赅即可。朕一生功过,不用写上千八百字自卖自夸!”
刚刚的言行已经耗费了陈栐巨大的气力,但此时此刻,他仍是竭尽全力稳稳坐在那儿,眼看着黄文忠答应过后,内侍们就在黄文忠面前摆上矮几,又忙着磨墨铺纸,随即这位素来以急才著称的大学士卷起袖子提笔便写,笔墨淋漓之间竟是毫无凝滞,不过须臾便一蹴而就。他让马城上前接过其双手呈上的诏书,略扫一眼便满意地点了点头,让马城收好之后搁在了一边,这才看着其他人。
“夏守义,张节,你二人是太祖皇帝当年便重用的老臣,朕亦视你二人为肱股,今后辅佐太子便如同朕一般!伍非,黄文忠,朕素来激赏你二人文字见识,因而简拔于内阁,咨议以国事,今后若有所见所闻所疑,可如同从前那般上密揭于太平天子。”见四人无不叩首应命,陈栐顿了一顿,目光又落在了那三个跟着自己南征北战多年的旧部身上,神情却是倏然转厉。
“朕一手提拔了杜中,却不料他狼子野心贪得无厌,以至于大逆不道,因而朕杀之以儆效尤。太子仁善忠孝,尔等三人从朕最久,爵位官职尽显,当朝乾夕惕恪尽职守!”
尽管张铭朱逢春宋志华心绪不一,但此刻犹如商量好似的齐声应道:“皇上圣恩,臣等虽肝脑涂地不足以报答万一,定当竭尽全力,以报圣恩。”
“善嘉善睿和定国公留下,你们都退下吧。”皇帝轻轻吁了一口气,等到众人一一退去,屋子里乍然空了一大片,他方才吩咐道,“让贤妃和善恩进来。”
当贤妃和陈善恩一前一后进了西暖阁时,自从回来之后就不曾见过陈善恩的皇帝陈栐冷冷扫了这个儿子一眼,这才先对定国公说道:“定国公,当初父皇封你定远侯,便是把你当成了我大齐的班定远。结果你虽隐退十几年,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废太子之乱时,若非有你,朕亦不能反正成功!而你镇守宁夏多年,功劳苦劳尽皆卓著,今年事已高,回京之后便不用再出外任了。权掌中军都督府,为善昭当一当那定海神针。”
定国公王诚不想皇帝屏退了跟从多年的旧部,却对自己委以如此重任,只犹豫片刻便拜伏领命道:“皇上看重,臣敢不从命?然此前亲征,多路兵马仍留京未遣,臣请择选骁勇精锐,别建三营,另委勋臣良将统御,以为京城屏障。”
“准。”陈栐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等马城上前搀扶了王诚起身,他就对陈善嘉和陈善睿道,“朕和你们的母后若是故去,你二人各归各任,忠孝不在一时涕泪交加上。善嘉回辽东,今蒙人受挫,但仍需提防,切记不能让女真抬头。善睿,麓川勾结缅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让他们看看你的厉害!”
“儿臣遵旨。”
看着那两个打仗时犹如左膀右臂的儿子,皇帝的目光许久才越过他们,落在了面色苍白的贤妃和陈善恩身上。他这一生有过很多女人,除却皇后傅氏之外,其他人都犹如流水一般,没有在他心里留下多少痕迹。记忆中,也就记得贤妃的谨小慎微,几乎和陈善恩给人的印象一样。而就是这么个一贯并不是太重视的儿子,竟然做出那种骇人听闻的事!
“善恩,朕对你很失望。”皇帝先是简简单单地吐出了一句话,继而便冷冷地说道,“为人子,不能尽孝道;为人弟,不知敬爱兄长;为人父,不知为子女榜样!而最重要的是,身为皇子,你不曾想过江山社稷之重,却只想以小道窃取神器!既是你大哥愿意网开一面,朕和皇后若是故去,你便带着你的王妃去给朕守陵三年,想必孝陵中的太祖皇帝也未必愿意见你这个孙子!至于此后,便从你大哥之议。你的儿女,想必你大哥不会亏待了他们!贤妃……”
他这话还没说完,贤妃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道:“皇上,妾亦愿意去守陵,请皇上恩准。”
见贤妃那满脸哀切恳求的样子,陈栐沉默了片刻便点了点头:“既如此,便如你所愿。”
直到一个个都见了交待了,皇帝方才面露疲惫之色。等到陈善昭亲自将他搀扶上床,他又勉强见了其他诸王王妃公主,强捱着等到人都退下,他方才示意陈善昭上前来,又侧头看了里头精神已经很不济,面上却显见露着欣悦笑容的妻子一眼。
“善昭……你母后牵挂的事,朕都替她交待清楚了。这个天下,朕就交给你了!”
把这个他辛辛苦苦得来的天下交到陈善昭的手中,将来再传到陈曦的手中,他没有多少担心。当年父皇择定了陈善昭这个孙子,而如今他又择定了陈曦这个长孙,历史竟是惊人的相似。而相比他当年难下决断来说,陈善昭对陈曦这个长子想必会信之不疑!
看着眼窝深深凹陷下去,但目光依旧炯炯的父皇,陈善昭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一字一句地说道:“儿臣绝不会辜负父皇重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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