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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风暴山半山腰的那个山洞一样黑暗。区别在于那时候手里还有个火折子,而这里没有任何光亮。没有白天和黑夜。这里只有一片漆黑。和死亡一个颜色。
他睁开了眼睛,但和闭上时一样毫无区别。没有光亮,没有时间,没有方向。但他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是以趴着的姿势躺在地上,脑袋稍微动一下,就感觉到脸部正摩擦着发臭的泥土,脖子非常酸痛。好在听觉还在而且依旧敏锐,能听到这漆黑的某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老鼠。
事实上就是老鼠。他已经感觉到那体型硕大的东西从他身上爬来爬去,翻过几次了,有那么一两次还打算尝试他的味道如何。他想这可能是自己还保持着清醒的唯一原因。他之前幻想过自己以后可能有很多种死法,但从未想过可能死在老鼠的利齿下。
这简直是一个笑话。他真想放声大笑。但他很快发现连那么做的力气都不够了。他不知道他在这里躺了多久,还没有成为老鼠的大餐。他困难地尝试着挪动下身体,用手臂支撑起来。双手带着镣铐,当然,他知道自己在哪里,当然会有镣铐,脚腕也有。即使他被打成这样,被关在这黑咕隆咚的地方,那些人也要用沉重的锁链把他捆起来。他忍着双臂的酸痛和手腕的酸麻,总算坐了起来,背靠在湿滑的墙壁上。
他想起来那种奇特的苦藤酒的味道。苦涩而又甜蜜,他想自己是喝了那种酒才变成这样子的。问题应该不在酒里,而是在酒杯里。每个人都喝了苦藤。他们一开始就准备好了。他们精心谋划了每一个环节,然后只等着他上套。这些人等了很久很久,足够耐心。
此前他们看起来都是国家的支柱。其实那是他们的面具。他们每个人都带着一副精致的面具,把真正的模样、真实的意图都掩藏在面具下面。
你不能信任任何人。
他早就知道。但他从来没有认真去思考过这句话——他一度以为他认真地思考过,但最后他不得不沮丧地承认:他还是没有。
龙君死了。太子死了。
——下面轮到我了。
黛岚呢?是不是也要轮到她了?他恐惧地想象着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惧令他绝望。绝望令他愤怒。这些糟糕透顶的情绪充满了四周每一丝空气里,通过呼吸塞满了他的胸腔,窒息得让他感到整个人都要爆炸。他想大叫大嚷来宣泄,然而他的声音是那么微弱。他浑身都带着疼痛,以前那用不完的力气已经从他的躯体里飞快地流失了。现在就连抬一抬手臂都感到困难。这种巨大的挫折感让他转而陷入松懈的疲倦之中。
他任由自己的思绪胡乱游走,他觉得事实上控制不住它。他想象着紫星站在观天台上的样子,然后他被某个人推了下去。黛岚说得有理,要失足跌过那护栏,除非爬上去,说成是有人推下去的,更符合情理一些。
不,这样也有疑问,谁会藏在那里?观天台上没有藏身之处,他一直非常留心,退出来时仅有太子一人在台上,绝对没有另一个人。那么是谁推了太子?
传说在殷奇拉摩山脉那头,埃塔联邦的卡蒙王国境内,有一处神秘的迷踪林,那里面生活着最古老的种族精灵族,他们掌握着上古流传下来的魔法之奥秘。那些神秘的魔法里说不定就包括了隐身术。
越过无暇之海抵达辉煌群岛,那些海中世界的某些神秘处所里,生活着掌握了神秘技巧的遁术师,传闻他们也会隐身的技巧。
东湖省的亡灵深渊和赤山省的呓语森林,也传闻是极其凶险之地,里头居住着恐怖的怪物,拥有一些奇特的能力,其中一项也许就是隐身术。
七子厅里的那些重臣们,多半是聘请了会隐身术的人来执行这起邪恶的谋杀。那个杀手无声无息静等在阴影之中,等待他们一一退出,只留下太子独自一人时……抓住时机,痛下杀手。
但这样仍有疑问。如果当时观天台有隐藏的强大力量,他能感知得到。不管是埃塔人还是岛民,他们都不会隐藏自己的气,他们不识得这种技巧,这是龙拳之术里独有的法门。
好吧,或许是他对魔法的了解太肤浅了,迷踪林存在着一种能完全隐藏自我的高深法术。
思考这些问题让他感到脑袋里一阵裂开般的疼痛。
不重要了。
真相是怎样都不重要了。这就像到底安庆的配方是不是被人改过了一样,就像他是不是说了谎一样,都不重要了。
一切都已经不可挽回。他可以轻易地想象到,内阁将以败坏王室荣誉的罪名取消黛岚的继承权,然后,他们会怎么做?他们会将黛岚下狱,以她来要挟小公主碧月。碧月深爱她的姐姐们,她会为了姐姐们付出一切,包括放弃继承权。
大将军将如愿登上王位。他扫除了所有拦在身前的障碍。很清楚,龙颜之日即将到来,他追求的就是这么一天,在此之前,他会完成登基仪式,成为新的龙君。而我,将死去。
在上一次被带出去折磨前,狱卒告诉过他,他的下场将是车裂之刑。他闻言大笑,疯狂地大笑。我一生忠于誓言,忠于龙君陛下,忠于龙神。我诵读《安宁经》日夜祝祷,我护送心爱之人直到贤王之路的尽头完婚,我冒着生命危险穿越大荒原登上风暴之顶,我甚至和传奇的不朽者面对面,而最后等着我的是车裂。车裂啊!阉刑、五马分尸、尸块展览。那就是我的归宿。
狱卒以疯狂的耳光来回应他疯狂的笑声。他们卖力地掌掴他,手打累了,就用粗木棍猛敲他的脸颊,用铁皮靴踩他的胸口——之所以不用铁皮靴踢他的脑袋,是不想让他在行刑之前就死掉,如果他提前死了,那些狱卒们统统会被处死。
这还算轻松的。狱卒把他带到黑牢里,狱官给他用刑时,那才叫作真正的痛快。他此前听闻过地牢种种黑暗的传闻,铁判官和他的狱官们掌握了数不清的折磨招数,能让每一个被绑在黑牢刑架上的犯人痛苦到后悔降临这个世界。
他们用夹子夹他的手指,他们用烧红的铁片按在他的胸口,然后命令狱卒隔段时间照着烙印踩上几脚,他们把盐涂抹在他的伤口上,然后淋上烧酒,他们用钢针刺他的脚心,他们把他放在熊熊燃烧的炭炉边上,然后数个时辰不让他沾到水……
这真是痛快。幸好他们不敢让他提前死掉。其实这些刑罚只能算小儿科,和他听闻的那些恐怖路数无法相提并论,或许是铁判官对他心存怜悯手下留情吧,毕竟他是夏老的儿子。又或许只是因为要满足车裂的处刑要求:不能提前阉割,不能提前废掉关节,不能毁容。毕竟他还要在行刑广场让民众目睹的,黑牢里的恐怖传闻怎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让民众大肆讨论呢?
他昏睡过去后又醒来,狱卒推开沉重的铁门,把饭递进来。发臭的饭团,没有任何菜肴,盛在破碗里的污水,喝下去有下水道的味道。他想喝酒,他怀念烧锅小屋里烧酒的味道。
想起烧锅小屋,他又想起老程的那个乞丐朋友茅源。老程死了但依然通过茅源向他们发出了讯息。其实老程的死讯就是一个强烈的提醒,然而他是这样愚昧,竟然没有意识到危险已经来临。他以为可以等到龙颜之日,龙神将审判罪人。他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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