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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一进屋,一阵香味便四溢了开来,崔俭玄仿佛是应了那熟不拘礼四个字似的,还使劲抽了抽鼻子,眼睛一时为之大亮。杜士仪则是冷不丁发现,那崔小胖子也学着崔俭玄的样儿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两口气,丝毫没发现上首的崔韪之已经眉头紧蹙。使劲嗅了好几下,崔俭玄便看着崔韪之笑嘻嘻地说道:“七叔不在意我先挑吧?”“你还真是不客气,也不知道让着十九郎和十三娘。”见杜士仪欠了欠身,杜十三娘亦是笑吟吟的,他方才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也罢,你自己爱吃那一块,自己挑!”“先把鹿鞭割下!”崔俭玄毫不客气地嚷嚷出了这么一句话,见其他人全都为之瞠目结舌,他这才坏笑道,“然后给七叔呈上来!”“臭小子!”崔韪之一下子给气乐了,脱口而出笑骂了一声,随即就叹道,“还以为你跟着卢公能够学得文雅一些,居然还是这么信口开河!”“卢师讲求的是顺其自然,可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崔俭玄得意洋洋地做了个手势,见其中一个厨娘打扮的仆妇瞅了一眼主人和主母,最终小心翼翼割下了鹿鞭,双手呈到了崔韪之前头的瓷盘中。尽管如此,当面被侄儿当成了打趣对象的崔韪之哪有兴趣当众享用这样的壮阳之物,不动声色将其搁在了一边。好在崔俭玄接下来只是要了一块腿肉,自己的儿子崔二十五郎也依样画葫芦要了腿肉,杜士仪要了一块肋肉,至于王夫人则是以主母的姿态,替杜十三娘和崔十七娘各自割了一小块尝个鲜而已。这时候,崔韪之方才示意割了一块前胸肉,挥挥手让人将剩下的鹿抬了下去。此时此刻,便有人上来上了各色菜蔬,不少都是冬日难得一见的时鲜,再加上一小盅鲜鱼汤,各色点心,一小碗白米饭,这便算是都齐了。虽说是食不言寝不语,但崔家这一顿饭显然并没有恪守那些古老的规矩。众人一面吃一面谈天说地,大部分时间,女人们都是在倾听男人们的话,而崔小胖子年纪太小插不上嘴,始终都是崇拜地盯着崔俭玄。而杜士仪自然不会在崔家的地盘上和崔十一郎抢风头,除非崔韪之问到自己,否则他轻易不开口。然而,等到崔韪之仿佛不经意地提到一个人名的时候,他一下子便留了心。“卢相公十一月去世,源相公虽说刚拜了相,但姚相公又病了,一直都在养病,源相公竟是政事堂和皇家礼宾馆两边跑,忙都忙不过来。”崔韪之一面说话,一面审视着崔俭玄的表情,“偏偏紫微省拟好的大赦天下诏书送上去,圣人大笔一挥,偏偏把那个赵诲给圈了出来,一时上下一片哗然。”崔俭玄听得大皱眉头,旋即不耐烦地说道:“七叔没事情说这种朝廷大事干什么?你又不是政事堂那些相公,我也还没入仕呢!”“哈哈,大概是白天在公堂之上这些消息看多了,一时忘了这不是和属僚在一块。”崔韪之自失地拍了拍脑袋,继而只字不提刚刚的话题。及至天色渐晚,他便笑呵呵地留了崔俭玄住在从前的那间客房,却又善解人意地让杜士仪和杜十三娘在外间一个小院相对的两间厢房。等到婢女们把一双儿女也带了下去,他方才若有所思地揉了揉眉心。王夫人屏退了婢女,旋即不解地问道:“七郎适才为何要提到朝廷大事?”“十一郎就是这性子……如今看来应是我想错了。”崔韪之叹了一口气,随即轻声说道,“崔氏从祖上传承至今,最是枝繁叶茂的,共有十支,清河崔六支,博陵崔四支。我和十一郎的父亲是同一个祖父,同属许州鄢陵这一房,到如今十一郎这一代,已经是枝繁叶茂人丁兴旺。每一代虽有族长,但执掌族中真正大权的,却另有人在。先父那一代,是十一郎的祖父执牛耳,我这一代,本该是十一郎的大伯泰之为本房之首,可十一郎的父亲在诛韦氏的时候异军突起,奈何后继乏力,爵位虽高至国公,终究比不得四兄泰之稳稳当当一直在中枢。现如今到了十一郎这一辈,若能及早知道这一代本房全力栽培的人是谁,对于二十五郎来说,将来便能少走许多弯路。”见王夫人眼睛一亮,崔韪之便叹了口气道:“不过也不用着急,相比从前一度到了存亡关头,如今天下太平,我不求二十五郎将来能执掌本房,只求他仕途稳当,子孙满堂就行了。更何况事情本就不是一定的,六兄谔之,不就是差点越过了四兄?对了,十一郎在东都时,世家子弟无不绕道走,却能和杜十九郎相善,足可见这杜十九郎有些不同。我观其人恐非池中之物,你可知道,崔圆刚刚报了我一件事?”夜半魅影尽管这会儿的雪又下大了,天空中尽是纷纷扬扬的雪花,夹杂在寒风中往人脖子里钻,但杜十三娘仍然不想进自己的屋子去。这是在县廨的官舍,不是在自家那虽小却温暖的草屋,她刚刚在兄长的屋子里说了许久的话,此刻却不得不移步回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这才轻轻吸了一口气,招了招手就头也不回地低头进了屋子。门前那厚厚的棉帘子已经放了下来,她搓着刚刚被寒风吹冷的手,呆呆站在那儿好一会儿,突然低声说道:“竹影,你说咱们什么时候回了樊川好不好?”“娘子!”竹影一时震惊得无以复加,“娘子怎会有这念头!”“没什么!”杜十三娘连忙摇了摇头,可想想这些聚少离多的日子,尽管她在兄长面前一直嘴上逞强,可心里又忍不住一阵难受,快步进了里屋后,随即就呆呆地抱膝坐在了矮矮的卧床上。每一次见杜士仪,她总觉得兄长仿佛有些不同,哪怕知道那是好事,她却不免有几分患得患失,仿佛一眨眼间,兄长就已经成长得她都不认识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抬起头来,对着满面担忧的竹影轻声说道,“没事,我只是胡乱说说,你可千万别对阿兄提。”而同样闭门坐在卧床上的杜士仪,此刻却解开了面前的皮囊,拿出了那一对磨得光润圆滑的铜胆。尽管他对于崔韪之有意透露的那个消息很有些思量,但他更知道饭要一口口的吃,路要一步步的走,对于如今的他来说,那位青史留名的名相姚崇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还隔着无数座大山,去考虑人家是不是处在危机之中,对于他并没有任何意义。他轻轻地转动着那一对沉甸甸的铜胆,可不一会儿,手腕就已经油酸又痛,只能搁在膝盖上暂且休息。可不一会儿,他又毫不气馁地开始琢磨其中诀窍,不一会儿便忘记了时间,直到外头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杜十三娘还带着竹影,但他却婉拒了崔家的婢女服侍,毕竟,他在卢氏草堂也是自己打理起居。记得自己此前说过不希望有人打扰,他不禁皱紧了眉头,可想想兴许是崔俭玄那个多事的家伙,他思量再三,最终还是站起身来到门前。然而,他才预备去拨门闩,旋即赫然发现外头插进了一把利刃轻轻地拨着门闩,这一惊登时非同小可。他本想高声叫人,可转念一想,当即一手按在了门闩上,又低喝了一声。“谁?”这一声喝再加上门闩被按住的结果便是利刃拨动再无效果,而他这一声低喝,更是仿佛吓住了外头的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方才传来了一个畏畏缩缩的声音:“杜郎君,某是吴九……深夜不告而至,而且图谋擅入,确实是大罪一件,可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还请杜郎君拨冗赐见,某感恩戴德!”得知这鬼鬼祟祟摸到县令官舍的人竟然是吴九,杜士仪不禁惊叹于这家伙的胆大,但随即就醒悟到不是有人帮忙穿针引线,就是有人故意纵容,否则摸进县令内宅被抓到的后果,绝不是吴九承担得起的。尽管心下愠怒,但他最终还是捏紧了右手中那对尚未放下的那对铜胆,继而用左手开了房门。下一刻,就只见一个人影飞快地闪了进来,一进门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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