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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两个在房中缠绵了些时候,密密的说了许多话,直到起更时候,方才睡下。
翌日清晨,东方才发鱼肚白,夏春朝便即起身,忙忙的收拾了早饭,又把陆诚勇的行囊打开检视了几回。思来想去,开了自己的匣子,又取了两锭银子,拿手绢包了,塞在行囊里,又重新打上了结。
宝儿自厨房拿了早饭过来,夏春朝梳洗已毕,陆诚勇这才醒转。睁眼一瞧,见夏春朝正在忙碌,坐起身来笑道:“你今日起的真早,这才什么时候,就动身了。”说着,披衣下床,走到穿衣镜前穿衣戴冠。
夏春朝放下手中的活计,走过来,抿着嘴不言不语,替他将衣扣系好,衣衫打理整齐。陆诚勇垂眸望去,见她双瞳里盈盈闪烁,两扇睫毛如小扇子一般上下飞舞,微叹了口气,在她眼上亲了亲,说道:“我长也不过两个月就回来了,那么多年都熬过来了,还怕这俩月么?”夏春朝看了他一眼,抹了把眼睛,低低说道:“我这心里不安宁。”说着,也不睬陆诚勇,劈手扎挣了出去。
陆诚勇不善言辞,见妻子这幅模样,虽有满腹的话要说,却又尽数堵在喉咙里,一字儿也吐不出来。
夫妻两个吃过了早饭,陆诚勇便去拜辞老爷太太并老太太。
夏春朝同柳氏自来没有话说,留在屋里不曾过来。
陆诚勇踏入上房院子,入内就见忍冬在院里扫地,张口问道:“老爷太太在屋里?”忍冬答道:“太太在屋里,老爷昨儿夜里不知为什么同太太绊了几句嘴,今儿一早就往衙门里去了。”
陆诚勇微微一怔,今日是他出门远行的日子,本料父亲会告假一日,谁知又出门了。
当下,他也不同这忍冬多说,迈步进屋。
走进屋中,堂上无人,只听间壁抽抽搭搭的哭声,间或夹着几句迎夏劝慰之声。
陆诚勇挪步过去,进屋就看柳氏坐在炕沿上,不住拿手帕抹眼睛,迎夏立在一旁,正劝解个不住。
一见儿子,这柳氏越发哭的一声比一声高,迎夏无可奈何,只好望着陆诚勇道:“少爷,快劝劝太太。自打今儿一早老爷出了门,太太就哭个不住,这样哭下去,岂不伤了身子?”
迎夏话未说完,柳氏便扯住陆诚勇的胳膊,声声啼道:“勇哥儿啊,你可要为你娘撑腰啊。我跟你爹过了半辈子,好饭没吃上几口,好布没穿过一丝儿,熬了这半辈子的苦恼,好容易才有今日。临到头了,你爹竟然想讨个小的进来!我……”她一面哭一面叫,一口气没喘匀,两眼一翻,身子直撅撅的仰了过去。
陆诚勇不防如此,慌忙抢上去,将柳氏放在炕上,捶背抚胸,掐了半日的人中,又灌了一碗热汤进去,那柳氏方才慢慢醒转。
柳氏睁眼一瞧,又要咧嘴嚎哭。陆诚勇十分不耐,只问道:“母亲罢了,父亲这半辈子都不曾纳妾,怎么如今年过半百又想起这事来了?想必是误会了,断无此事。我今日就要出门,本是来与父亲母亲辞行的,见你们这样闹,叫我路上怎么放心?”
柳氏听了他这几句话,气的双眼圆瞪,向陆诚勇斥道:“我将你养了这么大,你就这么对你娘?!如今外人欺到我头上来了,你不说给我撑腰,反倒编排我的不是?!我白把你拉扯这么大!”陆诚勇最见不得他母亲撒泼,眼见柳氏又将大闹,便即起身,将此处丢与迎夏,往后院辞别祖母陆贾氏并妹妹去了。
柳氏见儿子竟拂袖而去,气急败坏,将一屋子器皿叮叮当当砸碎了许多。迎夏立在一边,待劝又不敢劝的。
陆诚勇撇下柳氏,走到后院,拜见祖母,言说离去一事。
陆贾氏端坐堂上,听了孙子一席话,点头笑道:“你为国效力,乃是正事。就是你太爷,在天上看你这等上进,心里也宽慰了。”陆诚勇自谦了几句,又说道:“孙子此去,心里有几件事放不下。一来,老太太、老爷太太都是有了春秋的人,平日总要以保养身子为上,别为了不相干的事,弄坏了身子,倒是不好。”
陆贾氏听出他话外有音,只做不知,微笑道:“难为你一片孝心,这些个我同你老爷太太都晓得,你安心出门为朝廷办事,家里的事不必记挂。世道艰难,你在外头,也要多多小心才是。”
陆诚勇不接这话,又说道:“第二桩,便是孙媳夏春朝。祖母知道,孙儿同媳妇一向要好。孙儿在边关时,除却老太太、老爷太太,最惦记的就是她了。她在家中好,我在外头才能放心。不然,我就是睡梦里都要记挂着家里,心不在焉,只怕就要误事了。老爷不管事,太太道三不着两,这些话我也只好同祖母说。”
陆贾氏听闻此言,心里已知其意,眉毛一抽,面不改色的笑道:“这个你安心,春朝丫头是个顶顶好的孩子,我心里也疼的紧。你放心去罢,这丫头就交在我身上了。她好一时,我就保她一时。”陆诚勇得了祖母口里的言语,心里这才微微松快,起身拱手道:“有祖母这话,我便放心了。媳妇儿就托给祖母照看,待孙儿回来,必定和媳妇儿一道好生孝敬祖母。”
陆贾氏含笑点头,又说道:“一家子人,难道还说两家子话?你这也就是外道了,出去几年,回来竟生出这些脾气来。”祖孙两个,说笑了几句,就罢了。
陆诚勇辞过陆贾氏,又转到间壁妹妹陆红姐的屋子。进去瞧了瞧,见陆红姐虽还是病恹恹,倒比先前好了些许。他是个粗莽人,只道陆红姐是为仇家退亲之事气倒的,便抚慰道:“妹妹,你好生养着,别将那不识好歹的东西放在心上。等哥哥回来,必定再帮你寻一门比仇家高百倍的好亲。”陆红姐听了他的话,只笑了笑,没说什么,就打发了他出去。
陆诚勇辞了一圈,正要回房,门上人已来回禀,衙门的土兵已到门上等候。他连忙回房,取了行李,就要出门。
夏春朝揉的两眼红肿,亲自将他送到大门上。门外已是乌泱泱一堆人等候,朝廷遣下的钦差,亦骑着高头大马,列在队伍前头。
夏春朝拉着陆诚勇的衣袖,恋恋不舍之情溢于言表。陆诚勇看她这个样子,心里也难过得紧,握着她的手,将衣袖轻轻扯出,说道:“我去了,你好好的在家罢。两个月之后,我就回来了。”夏春朝只觉气堵声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陆诚勇越发难舍,只是皇命难违,当下只好硬下心肠,放开妻子的手,向队伍里走去。
当即就有土兵牵马过来,陆诚勇执过缰绳,翻身上马,向那钦差告罪道:“卑职来迟,季大人勿怪。”那钦差年龄与他不相上下,生的甚是儒雅倜傥,只莞尔一笑,道:“陆将军同夫人伉俪情好,临别不舍也是世间常情,在下怎会见怪?时候不早了,吩咐队伍启程罢。”陆诚勇当即传令启程,一众人浩浩荡荡开拔行去。
夏春朝见丈夫离去,心里忽然一空,提裙追了两步,又猛然醒悟过来,站在地下一动不动。
陆诚勇骑在马上,似有感触,回身向她招手扬声道:“我这就走了,你回罢!”
夏春朝站在原地,痴痴望着队伍。直至最末一人转过街角,珠儿才上来搀着她,低声道:“奶奶,少爷去了,咱们进去罢。这里太阳毒,仔细晒多了头晕。”夏春朝双眸通红,喃喃道:“才回来几天,就这么走了……”又站了一会儿,方才随着珠儿慢慢回去。
自打陆诚勇走后,陆家上下倒相安无事。陆焕成到了这把年纪,不知为何,忽然动了纳妾的心思,口口声声只说膝下单薄,柳氏误他家后人,定要再添一房人口。柳氏这一辈子没受过小老婆的气,怎肯依从。上房里每日吵闹不休,鸡犬不宁。因是如此,这柳氏倒没了闲心思来寻夏春朝的麻烦,被陆焕成气到不成时,竟还来儿媳房里坐坐,同她抱怨。夏春朝虽无心理会这公婆两个的烂账,但也不愿家里添人搅闹是非。她将银子把持定了,陆焕成手里无钱,也无法讨人进门。
陆贾氏照旧每日吃斋念佛,凡事都不理会。陆红姐的“病”也好了大半,时常在廊上坐着晒太阳,只是懒懒散散,见了人也不愿说话。
铺子那边,畅春楼虽如石牛入海一无消息,但夏春朝留住了留香阁、松月楼两大主顾,又谈妥了和祥庄这一宗买卖,算来也能补上畅春楼的亏空。时下不是上货的时节,买卖稀疏,倒也无需夏春朝操心。
夏春朝每日无事,在家中闲坐,只觉心里空的发慌。好在傅月明时常邀她出去会茶看戏,闲散闲散。两个异性姊妹凑在一处,交谈一二,夏春朝方才知晓,原来傅月明的丈夫,便是那日同陆诚勇一道离京的钦差。
这日,傅月明听闻咏春苑又上好戏,便发帖请了夏春朝一道观看。夏春朝闲来无事,自是欣然赴约。看戏间隔,她便问傅月明前回述说替她与相府拉线一事。傅月明却道,萧相寿诞将到,那边府里正筹备寿宴,顾不上这块,还是等寿宴过去再说。夏春朝听有此事,也就罢了。两人看戏出来,又到天香里吃了顿湘菜,方才各自回府。
夏春朝乘了马车回府,才到家门首上,就见门外停着两乘轿子。
一见这两顶轿子,她便生出了十二分不耐烦。不等她说话,珠儿便在一旁斥道:“这对母女也真够没脸没皮的,少爷前脚才走,这就又腆着脸来了。嫌前回酒宴少爷跌的她们轻,真是记吃不记打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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