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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没有陈善昭当初建言迁都,陈栐顶多也就是迟滞一两年便会逐渐准备此事,因而,当陈善昭左一个求情右一个求情救下了不少官员,他这个皇帝听到一些感恩戴德的风声,原本不免有所沉吟,可当陈善昭那建言的风声也被传了出去的时候,他那些微恼火顿时变成了难以抑制的愤怒。
须知那次陈善昭建言是单独对他说的,奏疏亦是直达乾清宫,他并未给过别人去看。现如今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分明是有人觊觎东宫!
然而,就在这一日群臣再次伏阙奏请天子收回成命,陈栐预备授意马城将乾清宫上下好好梳理一遍,把那些可能泄露消息的内侍宫人清除干净的时候,陈善昭却是负荆请罪来了。听清楚陈善昭说出来的那句话,陈栐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最后忍不住脱口而出喝道:“这事情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竟是因为你一时失言对胡彦说出来的?”
“是,胡彦素来忠直,从前太祖皇帝在时,他就每每抨击父皇,父皇登基之后宽宥了他旧日的不敬,又屡次拔擢,让他任了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而这一次他极力反对迁都,父皇那会儿急怒之下几乎将他免官去职,儿臣出面回护,他虽没有感恩戴德,却希望儿臣好好劝一劝父皇,务必收回这劳民伤财的旨意。儿臣说又说不过他,只好索性直接对他挑明了。他是直性子,应当是知道儿臣建言,一时忍不住对别人吐露的。还请父皇千万不要怪罪于他。”
看到陈善昭那张诚恳的面孔,陈栐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指着自己这嫡长子好一会儿,他才终于迸出了一句话:“迂腐!”
骂归骂。可和太子收买人心相比,和其他皇子兴许觊觎东宫兴风作浪相比,如今的风波虽大。却也不是不可容忍的。因而,当陈善昭低头领了教训,却仍是请他宽宥那些上书反对的大臣时,他便没好气地说道:“这些迂腐不知变通的老家伙,朕已经对他们够仁至义尽了!要朕宽宥他们,你自己去设法把人劝回去!否则朕就让这些伏阙的一个个都滚回老家种地!”
要是搁在之前陈善昭为众人求情,以至于不少文官感怀太子仁厚的时候。这事情不难,但如今人人都知道陈善昭竟然就是始作俑者,在马城看来,这事儿简直是最最烫手的山芋。看着陈善昭面不改色地答应了下来继而告退出了乾清宫,他也不禁心生佩服。
太子这为人处事。真的是让人摸不透,猜不着,也难怪稳坐储位这么些年,燕王那般得宠,也从来不曾动摇过东宫!
尽管四月的天气春风和煦阳光明媚,尽管奉天门前的伏阙只有二三十官员,但一眼望去,这番场面仍是给人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至于那些一个个跪伏地上的官员们,滋味无疑更不好受。即便天气还好。可地上那些两尺见方的金砖却坚硬无比,膝盖跪在上头不过是一刻钟便已经是钻心的刺痛,更不用说还要弯腰弓背,那种浑身僵硬的感觉外人绝难体会。然而从开始到现在,却没有一个人退出,一直到边上传来了咚的一声。有人侧头看去,却见是其中一位文官赫然一头栽倒在地人事不知。面对这种场面,虽说早有预备,人群中也起了一阵骚动。
就在这个时候,众人只听得前头传来了一个声音:“都愣在那里干什么,把人赶紧抬到御药局去调治!”
耳朵敏锐的人已经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是谁,而就是一时间跪迷糊了没明白过来的,耳畔也传来了同伴的提醒,一时间人人都知道来的是那位早就提出了迁都,却在前头那些人险些获罪那当口开口求情的东宫太子。这其中便有几个被陈善昭救下好容易仍任原职的官员,要说这心里着实不是滋味。于公,这迁都他们怎么都不能认同;可于私,陈善昭保了他们的性命官职,可他们又来这儿伏阙请命,要说也是对不住太子的求情。
当陈善昭来到最前头时,他伸手去搀扶最前头的右佥都御史胡彦,见人纹丝不动,他便放开手长叹一声道:“诸位的奏折,父皇已经都转给我看过了,其中有人说的确实有理有据,不乏谋国之言。而且,诸位都说这京城乃是太祖皇帝所定,而且金陵宝地,历朝历代多有建为都城的,远比北京强得多,此话我并无异议。”见胡彦抬起了头,其他伏地官员也有些抬起了脑袋,部分人更是直起了腰来,他突然斩钉截铁地说道,“但此一时彼一时!”
“其一,当年太祖皇帝时,建藩北地的藩王中,大多曾经率军北征征伐鞑虏,颇有军功在身,但历经多次变故之后,从西安到大同到北京,现如今镇守的藩王以及护卫都已经没了,甚至连其他各藩诸王也都已经自请回京荣养。虽则是免除了藩王作恶地方甚至谋逆叛乱的祸患,但终究也让北地空虚,且少了这些皇族宗室,那么靠着这些王府生意方才能存身的富商大贾便会无法生存,而这些人呆不下去,靠给他们做雇工伙计掌柜以至于其他各式行当的百姓也就没了这么一条生路,如此一再影响之下,北边兵灾之下繁华不再,人口只会越来越少,而鞑虏没有兵马前去征伐,便会休养生息繁衍人口,此消彼长是个什么后果?”
胡彦算是陈善昭最早招揽的人,眼看他从太祖皇帝宠爱的皇孙变成如今的东宫太子,而且所谋越发深远,他只觉得由衷的喜悦。更何况,迁都之事本就是当年陈善昭和他书信往来商量过很久,方才在太祖皇帝晏驾之后对陈栐提出了如此建言。然而,他更不会忘记上演今天这场戏的目的,当即耿着脖子说道:“但若是单单北方人口稀少,可以迁移南方富民前往充填!”
“趋利本天性,若看不到好处,谁会真心愿意?更何况若只是单单迁徙人前去充填,异日谁能担保不出现流民?”陈善昭又加重了语气,随即看着其他众人道,“金陵乃太祖皇帝定都之处,当年自然是最合适的。然而,金陵妩媚繁华,只能看到盛世太平,在此定都者,有几朝真正长久,嗯?居安思危,北地苦寒,兵戈凶险,而身为君王,在这京城却根本看不到将士的血汗辛苦!我之所以建言父皇迁都北京,最重要的便是这个道理。父皇是亲自带兵打过仗的,兴许不会有这种忧虑;但三代以后五代以后呢?歌舞升平之际,需得看得更长远!而且父皇说了,天子守国门,大齐要长治久安,总得有如此气魄!”
尽管仍然有人对陈善昭这番话有些不认同,但更多的人却为之动容。尤其是胡彦几乎想都不想便重重一头碰在地上,声音哽咽地说道:“皇上既然愿意天子守国门,又所谋如此深远……臣只以财计反对,着实是短视了!”
“胡大人何出此言?你素来做事都是一片忠直之心,父皇一直深知,常对我说都察院得胡清澜,风气为之一正!”
扶起了胡彦之后,陈善昭又来到胡彦身边的另一个官员处,双手搀扶了他,面上亦满是诚恳:“顾铨曹执掌吏部文选司多年,清正刚直,夏大人一直视你为臂膀,父皇亦说,吏部有顾海,选官得人,官场亦人人称之为公允。迁都事虽大,然日后文选司若不得顾铨曹你这样的正人执掌,岂不是亦有人受苦?”
站起身的吏部文选司郎中顾海顿时呆在了那儿。而随着陈善昭一个个去扶起别的那些人,嘴中都是皇帝对他们的赞扬褒奖,一时间纵使仍有不同意迁都的,这心里也是滚烫熨帖,别提多感动了。而旁边那些生怕出事而在这儿守着的内侍们,眼看太子竟把这些最厉害的刺头儿一个个摩挲平了,心里无不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于是,当消息连带陈善昭如何安抚这些人的经过传到乾清宫时,就连陈栐也不禁露出了几分赞赏。
“这个呆子……以后若是再有要劝人安抚人的事情,朕就都交给他了!”
嘴里说着这话,陈栐的面上亦是得意得很。陈善昭所言确实是他往日对那些官员的评价,但他很少在人前夸人,纵使夏守义张节这样的元老,抑或是张铭朱逢春宋志华这样的旧部,他也鲜少褒奖,更不用说那些更低一层的官员了。因而,现如今陈善昭把这些评语抛出去,再加上前头那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足可将此前那些风波压下去。而且,即便是陈善昭那挂羊头卖狗肉,硬是栽在他身上的那一句“天子守国门”,亦是深合他心意!
“看来迁都之际,有太子留京监国,朕不用再担心了!”
而当正在柔仪殿读书的皇太孙陈曦得知前因后果,却坐在那儿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他此刻才算是明白了母亲那番解说的深意,可即便如此,他仍是不禁佩服父亲那做事的大手笔,一想到从前还有人说父亲是个书呆子,只不过沾了嫡长子的光,再加上母亲太厉害,眼下的他是一丝一毫也不相信了。
不哼不哈却能尽得人心,又让前后两代皇帝都满意,父亲才是最厉害的人!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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