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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夫道:“世道如此,世道……”
刘桑摇头叹气,刚才还觉得楚阀有点良心,现在看来,分明就是黑透了。
楚阀势大,凝云城地小,但楚阀是世卿,本身没有征税权,只是“代朝廷收税”,收的税款可以留住部分,大半上缴,至于税收多少,亦是朝廷说了算,它本身并不能加税,不像凝云城夏家,虽势力更小,却是王侯,楚阀想要加税,就必须找到名义和借口,又或是采用拐弯抹角的方式。
如今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急速下降,各地私铸铜钱的现象确实严重,但楚阀以此为借口,弄出所谓“刀币”,本身又何尝不是私铸?但是南原铜矿有限,就算铸钱也是有限,于是便想出了这种办法,逼老百姓以刀币交费交税,实际上是以少量铜钱换取大量铜钱。
老百姓上交税钱时,手上没有刀币,不得不到楚阀指定的钱庄又或地下钱庄换取,途中自不免经过一段盘剥和克制,克扣个百分之二三十都算少的,楚阀以此收集大量铜钱,实际上便等于是加了一道税,还可以将收集来的铜钱融铸成更多刀币,换取更多铜钱。
表面上,老百姓以手中铜钱换来这种“当十钱”的刀币,再当作税银上交,损失的只是一些手续费,但这种刀币的铸币权在楚阀手中。楚阀用收回的大量铜钱,铸造新的刀币,明面上的价值自是翻了数倍。再以之在老百姓间购田购地,发放粮响,因楚阀势大,老百姓在楚阀底下过活。不能不收,但这种刀币一出南原,便全无用处。仅便是普通老百姓,除了交税时被迫兑换,其它时候也不愿收,于是一些老百姓,等于是被迫用田用地甚至是用子用女,换来几枚根本用不出去的所谓钱币。
这就像民国时期的金圆券一般,本质上不过是变着花样盘剥百姓。楚阀并没有名义上的征税权,但时局不稳,它要招兵,要发展,却又不愿像其它一些地方诸侯扒下脸皮。直接开征,于是变着法子搞出这种名堂,其实他直接加税,百姓还看得明白,现在他搞出这种东西,给地方乡绅和权贵弄出不知多少可供其剥削利用、发横财的手段,典型的立着牌坊当婊子,苦的不过是其治下的普通老百姓罢了。
当然,从某种角度来说,楚阀的作法也是可以理解。如今时局混乱,就算是这种世家大阀,也不知道最后结果如何,楚阀也不得不招兵买马,就算最后无法称霸,也要力求自保。
就像凝云城,若不是靠着玻璃和海上贸易发了横财,暗中又有三尸山下始皇地宫里的宝藏做后盾,单是建造战船,应付连云寨和徐东之乱,随着各项开支的暴涨,亦不得不大幅度增加税收,靠着盘剥老百姓来支撑自己。
时局如此,对这种事,他自然也没什么办法,能够管好自己的凝云城已经不错了。
当天晚上,他便裹着破旧棉被,在船上睡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天色已亮,船夫正要撑竿起船,岸上忽的传来一声大哭,刘桑听这声音有些耳熟,扭头看去,见到的却是昨日那顾老汉,顾老汉嚎啕大哭,狂奔而来,跳入江中,虽然想要跳河自尽,但他本是会水之人,一下子又淹不死,只是水温太低,这般下去,他终会体温尽失,冻死在江中,好在岸上众人纷纷跳入水中,将他救起。
虽被救上了岸,他却浑身赤裸的,坐在地上只是大哭。
刘桑道:“船家,可否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船夫亦是好奇,将船拴回岸上,前去询问,过了一阵才回来,无奈道:“昨晚半夜,有一伙蒙着脸的贼子,闯到顾老汉家中,劫了他孙女就走,也不知是什么人做的。”
刘桑沉默一阵,道:“这种事以前可有发生过?”
船夫小声道:“客官有些不知,以前虽也听过这种事,但大多都是发生在外地,大家也就只是听听罢了,但近来,本地却也连着出了好几起,失踪的都是长得稍有姿色的穷人家姑娘。”紧接着又叹了口气:“昨天顾小姑娘,实在是不该跑出来扶她爷爷,世道如此,世道如此。”
刘桑想起向天歌说过,曹安帮明里做的是漕运,暗地里做的却尽是拐卖妇女的勾当,以前大约是因为和洲总体太平,他们也不敢太过嚣张,现在天下大乱,他们无所顾忌,自也张狂起来。
这边还在想着,顾小姑娘的失踪是否跟曹安帮有关,另一边江面上突然有人叫道:“死人,你们看,死人……”
众人看去,只见一具尸体顺流漂下,几名渔夫将尸体捞了上岸,有人低声道:“这不是昨天那小哥么?”
刘桑暗将精气注于双目,仔细看去,死的竟是昨日傍晚那穿着麻衣的墨家弟子,虽然已经死去,却依旧双目怒瞪,身上伤痕累累,各种伤口都有,分明是被人围攻,经过恶战后,最终寡不敌众,被人杀死,投入江中。
这边还在猜测他是遇到强盗还是劫匪,另一边,一伙持着刀棍的曹安帮众大呼小叫的过来,昨天那几人亦在其中,周围渔夫被迫拖着顾老汉让开。那些帮徒来到死去的青年身边,俱是得意猖狂,神态嚣张,其中两人踢了几脚,另一人叫道:“好好的死人放在这里做什么?这是谁家的?是谁家的就领回去,是谁家的?”
那青年原本就是外地人,自是无人认得,就算认得,那些人持刀舞杖的围在那里,又哪里敢上前认领?
那帮众笑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野狗,大清早的撞上死狗,真是晦气,把他扔到河里喂鱼去。”
刚刚捞上的尸体又被扔入水中,溅起水花,被冰冷的河水带着,滚滚而去。
那些人哈哈大笑,呼拥而走。
顾老汉忽的一声哭吼:“我跟你们拼了。”便要扑上去,却被乡里急急按住,挣扎不得。
那批曹安帮徒就这般大笑而去。
刘桑立在船头,沉默不语,过了一阵,才道:“我们走吧。”
船夫解开绳索,摇橹而行,见这少年立在那里,看着远处,也不说话,于是叹道:“小客官头一次出门吧?没事的,莫急莫气,这种事看得多了,也就习惯了,世道如此,世道如此。”
看着在冬季稀薄的日光下晃动的水面,刘桑没有回答。他固然可以回头,杀了那几人,但那样做又能怎样?
他帮得了一人两人,帮得了千人万人?
就算帮得了千人万人,在这样一个乱世中,又真的足够么?
就像这船夫说的,世道如此,真的只是世道如此……这狗屁的世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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