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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这个脑袋光溜溜只有十二三岁的矮个小沙弥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杜士仪忍不住觉得他很有趣,当即含笑问道:“不知小师傅叫什么名字,可有法号?”“我是主持大师捡回来的,未受戒律,没有法号。”小沙弥还是头一次被人问名字,脸上竟又有些红了,声音也有些期期艾艾的,“主持大师说,包着我的襁褓上写了一个罗字,那天又是满月,所以给我起名为盈,盈缺的盈。”“竟然是盈缺的盈?听着仿佛有些女儿气……”听到杜士仪这话,罗盈一下子涨红了脸,随即鼓足了勇气说道:“杜郎君可别瞧不起人,我在少林寺学过棍术,寺中上下,就属我的武艺最好!”见小和尚一下子捋起衣袖,露出了小臂上结实的肌肉,杜士仪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小僧舞棒,名动天听小和尚罗盈个子不高,生性也有些腼腆害羞,可听到杜士仪这大笑声,他误以为自己精擅武艺这一点被人质疑,一时急得脸上更红了。他东张西望了一阵,眼见得墙角靠着一把笤帚,一时想都不想便疾步上前,三两下拆了那笤帚的短棒在手,两三下便将其舞得呼呼风声作响。发现杜士仪止住了笑声,他顿时更来劲了,将这一截算不得长的笤帚棒子舞得水泼不入,时而拄地人跃其上,时而横扫斜撞,到最后他一时兴起,抡起这一截棒子重重往地上一砸,可却因为棒子毕竟太短,整个人都不由自主斜支在地。然而下一刻,就只听啪的一声,这一根本就不是练武器具的可怜棒子,很不争气地断成了两截,头里的竹节更是完全裂得开花八瓣,看上去惨不忍睹。这一次,杜士仪固然只是莞尔,一旁的田陌却忍不住捧腹大笑。而被这动静惊动而来的还有一个中年僧人,一看到罗盈坐在地上满脸呆滞,而一旁笤帚头子可怜巴巴掉在地上,手中只拿着半截棒子,地上还有开花的另外半截,他顿时额头青筋毕露,疾步上前劈手便把罗盈拽了起来。“主持让你好好看着北院门,你不但偷懒,还在这儿玩这种把戏!走,随我去见主持!”“明光师兄,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这棍子这么不结实……不对,我只是想让人知道,我真学过武艺!”“学过武艺也不是让你这样胡闹的,主持真是太宠着你了,把你送去少林寺可不是让你这般耍猴的!走,这一次非得让你面壁一个月不可!”见这身材矮小的小和尚已经是急得语带哭腔,空有一身刚刚展示出来的好武艺,可却丝毫不敢反抗,只是在那苦苦哀求,杜士仪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当即缓步上前说道:“这位明光师傅,都是我适才一时言语莽撞,让这小师傅以为我嘲笑于他,故而方才演示了一番武艺。他毕竟还年纪小得很,不如宽宥他这一次如何?我这边厢替他赔个不是,那把笤帚我替他赔了吧。”明光刚才也看到了一身白衣的杜士仪,可先前只当他是被罗盈一番胡闹下惊得呆滞的寻常香客。此时见其上前含笑拱手赔礼,身后还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昆仑奴,他一愣之后便松开了手。待发现罗盈一落地便闪身躲到了杜士仪身后,还用那种怯生生的祈求目光看着他,他那一腔恼火顿时化作了乌有,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向杜士仪合十行礼道:“既有这位檀越替他求情,那今次的事情便暂且罢了。只是罗盈!”他突然冷冷瞪了小和尚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一把笤帚并不值得多少,但佛门一草一木,都是善男信女捐助,必要好好怜惜,不可随意浪费,这是主持素来教导的。你既然从小为主持收养,就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回头自己去把《楞伽经》抄一遍,否则别怪我禀报主持和监寺,让你再去面壁!”杜士仪原本还以为这明光是有意为难小和尚,可是,当听到末了这一番教训和惩罚,他不禁对其以及那位素来如此要求的主持肃然起敬。即便看到背后的罗盈苦着脸从他背后闪出来,垂头丧气地答应了,他也没再继续求情。接下来明光得知了他的去向,没再多问便告退离去,而小和尚的话也没那么多了,一声不吭在前面引路,等到了前头一座小门,他方才老老实实低头合十道:“已经到了,请杜郎君自己进去吧,我还要去北院门值守。”“哦,多谢小师傅了。”谢了一声之后,见罗盈转身要走,杜士仪看着他光溜溜的脑袋,突然心中一动,又开口叫道,“小师傅留步。”眼见人纳闷地转过身来,他便褪下手中那一串菩提子手串道:“刚刚有劳小师傅一路带路,又因为我的缘故要去抄《楞伽经》,这手串便算是一点谢礼吧。你身在佛门,戴着打坐正好。”“啊。”罗盈瞪大了眼睛,待要谦辞的时候,却不防杜士仪已经走上前来,不由分说将手串塞在了他的手中。见对方眼神清澈,尽管他自己也有两串手串,可他想了想仍是如获至宝地揣在了怀中,深深躬身道,“多谢杜郎君惠赐,我一定会好好保存的。”那菩提子手串是崔家葬礼完毕之后,杜士仪在那家寺庙留宿之际,主持亲自送过来的,说是在佛前供奉开光之物,崔氏子弟一个没落下,甚至他和杜十三娘兄妹也都得了,戴在手上不过一时起意。刚刚他是因为觉着这个小和尚实在有趣,若赏赐银钱未免没意思,把这手串送出去倒是正合适。这时候,看着小和尚兴冲冲走得飞快,他便笑看着田陌道:“从前你说你力气大,刚刚撞上这小和尚,是不是好像撞到一块铁板了似的。”“郎君,他的脊背确实硬得很。”田陌忍不住又揉了揉脑袋,这才转身盯着那矮小家伙的背影,“刚刚如果给他一条真正的棒子,他舞起来一定更好看。”田陌这话杜士仪只是置之一笑,进了门后,看到眼前赫然是一座极其轩敞的院子,他想起来时崔俭玄神神秘秘提过此地的来历,不禁心中颇有些感慨。洛阳城中,如这样主人昔日烜赫一时的并不在少数,比如太平公主那座旧宅,如今是安国女道士观;修文坊一坊之地本是时封雍王的李贤旧宅,如今是弘道观;韩王元嘉宅如今是国子学;张易之宅如今是奉国寺……正可谓是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而这种叹兴亡的心情只在他脑海中存在了一瞬间,就在看见那一双迎上前来的丽人时消解得干干净净。将近三年不见,公孙大娘仿佛仍是一如昔日光景,岁月和风尘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反而让她的面庞更多出了几分莹如玉的光辉。倒是当年还显得有些青涩的岳五娘蹿高了半个头,出落得窈窕有致,容颜不妆而丽,耳朵眼上还戴着一对时下不甚流行的金环,显出了一种带着西域风格的绮丽。而当见到她时,岳五娘竟是比公孙大娘更激动。“杜郎君!”叫了一声之后,岳五娘忍不住往杜士仪身后扫了一眼,见只跟着一个通身黝黑的田陌,她不禁讶异地问道,“怎不见崔郎君?他不是家就在东都永丰里吗?”“崔家太夫人去岁年底仙逝,所以他有孝在身,不能过来,让我代致问候。不但是他,崔家五娘子和九娘子也让我向公孙大家转致问候。”杜士仪见公孙大娘一刹那间变了脸色,随即露出了几分黯然,他便又解释道,“昨日太夫人方才下葬,今日我和崔家人一块从邙山回来,就得知了公孙大家到洛阳的消息,所以他们就让我前来代为相见。至于那铜牌,实在是公冶先生还算好说话,没能用上,所以如今完璧归赵。”“没想到齐国太夫人竟然仙去了……太夫人为人宽仁慈和,当年我逗留洛阳期间,多亏她命人照拂,崔氏两位娘子亦是待我以诚。请杜郎君回去之后,替我向崔家各位致意。齐国太夫人地位尊崇,如今我已错过,不敢贸然登门祭奠,便只能在这安国寺中为太夫人祈福了。”说到这里,公孙大娘冲着岳五娘微微颔首,见其双手捧着铜牌送回到杜士仪面前,她方才含笑说道,“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莫非杜郎君连这点心意都不肯留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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