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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铭远觉得自己的心虚全被妻子看出来了,急急解释道:“总是万里之外,我们少年时候也曾把臂同游,这些年也并没说过绝交的话,不招待一下,似乎有些不大好。”曼娘眼里的笑容越来越浓,陈铭远把妻子的手拉过来:“而且,我有了好妻子、好儿女,怎不在他面前让他看看?”
听着陈铭远最后这得意洋洋的话,曼娘不由笑出来,抬头瞧着丈夫:“你啊,真是不晓得怎么说你?五姨母很早前就和我说过,以后再见,不过是表兄。”陈铭远当然晓得,可还是有些难免吃味,再是父母之命,俞泠也占据了曼娘未婚夫婿这个名头十来年,比自己和她成亲时间还长。
又在这万里之外见到,陈铭远不免有些别的念头,比如俞泠对曼娘难忘旧情。纵然俞泠早就别娶,可是当日的事情陈铭远是亲身经历的,曼娘事后的重病陈铭远也知道,还记得曼娘说过的话。况且自己的妻子这么好,而俞泠过的并不如意,要知道男子游历虽是常事,可也没见过家里和乐的男人还成日在外不着家的。
曼娘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点着丈夫的心口:“你啊,成日说我打翻了醋缸,这会儿,是谁的醋缸打翻了,一坛子陈年老醋,亏你还在这念念不休。不管他们过的好还是不少,从退婚那日起,就和我无关了。我牵挂的,只是这些和我有关的人。比如我爹、我弟弟、我祖母……”
陈铭远被曼娘这话说的满面都红,把妻子的手拉过来:“还有我,还有睐姐儿、谨哥儿,还有你肚子里没出世的慎哥儿。”曼娘眼中柔情更盛:“你啊,”陈铭远只是笑着不说话,有好妻子好儿女好家庭,齐家治国平天下,最少已经做到齐家。至于俞泠的甘不甘心,现在看来,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
次日俞泠应约前来用午饭,陈铭远在门口相迎,两人叙了几句别后的话,就走进宅子。这所宅子曼娘和陈铭远住下后也修整过,还添置了不少东西,但和徐府陈府比起来还是大大不如。
俞泠瞧着这四周,心里不由升起淡淡惆怅。曼娘,本是千娇万宠的,尚书孙女,郡主继女,当初出嫁时候的嫁妆,也曾耀花了人的眼,但昨日所见的她,装束淡雅,不复当日富贵。如果,当初,是不是就不会跟随陈铭远来这万里之外,过着清贫日子?
陈铭远说话时的轻松自在,没有半分被贬之人的愁苦更让俞泠心中酸涩无比。俞泠不再是当年不大通世事的少年,自然看得出来陈铭远话里并无夸张之意。只有身边人让他无比舒心,才会在逆境中依旧这样轻松自在。
两人进了厅,端茶上来的是冬雪,冬雪要竭力控制,才能不让那杯热茶倒在俞泠身上。这个人,怎生这么不要脸,做出这么没脸皮的事之后还好意思和自己家姑爷继续来往?还好意思来家里吃饭?
冬雪眼里的怒火陈铭远瞧的出来,垂下眼当做没看到就对冬雪道:“带孩子们出来见见这位俞大伯。”俞泠正在端茶的手微微抖了抖,如果从曼娘那么论,该叫自己表伯才是,现在是俞大伯,那就完全把那点姻亲给忘了。
俞泠掀开茶碗盖子,热腾腾的气从碗中冒出,只有这样,才能让眼中酸涩的泪不流下来。陈铭远已经笑着道:“这福建地方,别的不说,物产很丰富,有好茶好水好果。俞兄这几日到,只有桔子了,再等些日子,荔枝香蕉芒果都熟了,那是又新鲜又好吃,在京城可吃不到这么新鲜的。”
俞泠喝一口茶,尝不出这茶是什么滋味,只是顺着陈铭远的话道:“的确好茶。阿远你在这过的很好?”陈铭远的眉毛都要飞起来:“要说吃住,自然比不上京城时候,可是一家人在一起,那真是吃糠咽菜都是甜的。”
当年少年时的那些好友,似乎个个都很如意,即便仕途不如意如陈铭远者,也是一家子在一起,纵然地处偏远,依旧十分欢喜。更何况三皇子前些日子代今上祭天,虽用的理由是陛下感了风寒,可这分明就是要立三皇子为太子的前兆。毕竟久病的二皇子已经缠绵病榻不起,成亲已有十年的二皇子尚无子嗣,而三皇子已有三子四女。
无子、多病,这种种不利都让二皇子那个居长的位置变的无关紧要。而陈铭远,曾为三皇子伴读,俞泠只觉得心里更加酸涩,人人都过的好,只有自己,被排挤出宫廷,以后就算回去,也不能再得圣宠,或者说,从来没有得到过。
睐姐儿已牵着谨哥儿出来,在有没见过的陌生人面前,睐姐儿还是很乖巧,能摆出一副做姐姐的样子。陈铭远让儿女上前给俞泠行礼,见面前这对儿女生的玉雪可爱,行完礼后又倚在陈铭远腋下,如一对能说话的玉娃娃一样。
俞泠不由想起自己孩子,绵珠把自己儿女看的很紧,孩子总是有点怯懦,和自己也不大亲,见了自己反而有些害怕。俞泠那久已藏在心中的悔意,此时就如春日的江水一样,涨个不休。陈铭远已对俞泠笑道:“这对孩子,被我和内人宠坏了,见了人也从来不认生。记得俞兄你的长子,比我家睐姐儿还要大三岁,也该开蒙了吧?”
俞泠的眉微微皱起,对儿子俞泠还是十分在意的,毕竟俞家未来要靠他来撑,可是绵珠未免太有些娇惯孩子,俞泠只是淡淡地道:“绵珠你是知道的,对孩子未免太过关心了些,那孩子身子也有些不好。虽开了蒙,可功课上,还比不上他弟弟。”
叶宁真在为俞隆生下长女后不到一年半,也生下一个儿子,现在俞家两弟兄共有四子三女,徐琴膝下算是孙儿成群,来往的人都赞徐琴是苦尽甘来,两个孩子都养的这么出息,儿媳也很恭敬,一家子这么和睦。俞泠却晓得自己妻子现在是越来越俗气了,为了点芝麻大的小事总是嘀咕个不休,不是说管家们对她不恭敬,就是说厨房不给她做合口饭菜,总之一句,分家单过最好,省的做大嫂的还要在弟媳妇手下受气。
一来徐琴对俞泠有抚育之恩,对绵珠有知遇之恩,二来俞泠觉得,叶宁真管家还是很公平,并无欺凌这些事,自然不肯同意。如此一来,家里就更待不下去,俞泠不由叹气,若,可是再多的如果,也换不回当年了。如果没有见到曼娘,或许俞泠还会劝自己,女子都是这样的,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嘀咕不休,可见过曼娘,她当年的落落大方劲,在今日越发浓了。
或者,不是天下女子都这样,而是自己一开始就娶错了人,当初那个娇媚可爱要依靠自己的女子,现在已经完全消失。这些心事,俞泠对着陈铭远怎能讲的出来?只是又和陈铭远讲些别的闲话,睐姐儿和谨哥儿一直乖乖地在旁坐着听。
自己的儿女,绝不会这样乖巧,俞泠心中的疼更加重了,但又不能在陈铭远面前表现出来,面上依旧带着笑和陈铭远谈笑,但心里却在翻江倒海。
不一时晚饭出来,两个孩子也被接了进去,陈铭远招呼俞泠坐下:“来,来,这些都是我记得当年你爱吃的。还记不记得那年我们初识,就是在太白楼?太白楼的醋溜鱼片,做的简直是绝了。我这几年在外面,想着这些吃的,馋的不行,每日就让厨房给我试着做,做了这么些年,总算能做出当年的七八成味。”
说着陈铭远就给俞泠布了一筷鱼,这鱼酸中微微带甜,最好下饭,可俞泠只吃出满口的酸味。君子远庖厨,陈铭远想吃,自然是会告诉曼娘,这一次次的尝试,也是曼娘带了人在那里试。这才是一个妻子该做到的,把家管的那么好,让男人一回家就觉得愉悦,让客人一走进来就觉得这家子和乐融融。
俞泠的手已经在桌下握成拳,心已经被刺的千疮百孔。陈铭远又布一筷鹿脯:“这个是上回他们送来的,我觉得晒的太干,吃起来不大好吃,还是你弟媳妇想出主意,用鸡汤浸了,然后再拿出来,稍微晒干之后切细凉拌,倒比那寻常的吃法好吃。”
这用鸡汤浸过的鹿脯,吃起来比寻常的要鲜的多。俞泠却食不知味,勉强说出一句:“记得阿远你当日不是这样到处寻摸好吃的,反是齐王世子喜欢到处去找吃的。”陈铭远给俞泠倒杯酒:“这县城这么小,事情又不多,不琢磨点吃的要琢磨什么呢?”
说着陈铭远拍拍自己的肚子:“你看,我来这里三年多,反倒胖了,写信回家我娘还不信,非让人亲眼来看过才相信。”说着陈铭远摇头一叹:“你看我儿女都三个了,再不是原来的翩翩少年郎了。”俞泠看着陈铭远,虽比少年时微微有些发福,但眼神灵动,面上没有一点愁苦之色,一看就是日子过的十分舒心那种。
反观自己,只比他大那么半岁,眉间却有无法散去的愁意,媳妇娶错了,实在是一生大错。而这错,还是自己亲自选择,怪不得别人。
“奶奶,爷又让传进去一壶酒,我瞧啊,爷这不是要把人灌醉吗?爷喝酒,可是极节制的。”春雨掀起帘子走进来说,曼娘坐久了有些腰酸,捶一下腰就对春雨道:“难得你们爷高兴,就由他去吧。你啊,怀了也七个月,就没见你闲过。你婆婆都和我抱怨了。”
春雨坐到曼娘身前:“这要在京城,我就回家歇着了,可在这里,奶奶您身边的人就这么几个,我再闲着去,还谁来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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