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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承天端坐在镶着金边的黑柚木椅上,他的目光从眼前这张椭圆形桌子边上的每一个人身上扫过去。太宰卓轩眉头舒展,典正郑宽神态悠闲,司户卫斯侧着头似乎在看某根梁柱上的雕龙,国匠邱德闭着眼晴养神,首席御医安庆则坐立不安,独有大墙上那巨龙,雄姿勃发,面目狰狞。
七子厅内,七种神态。当中有一个和他心思不同。
太宰卓轩和司户卫斯是一对密友,也是摇摆不定的墙头草。所以他们都不难对付,当大风来时,知道要往哪边倒。现在他们都倒向了他这边,审时度势,理应如此。但另一个人却没有这么明智。
“对于此等叛国、玷污王室荣誉和弑君的滔天罪行,应该施与最严厉的惩罚。”于坚落入了他们的手中,但怎么处理,得由郑宽来宣布,郑宽当然明白他的心思。“我认为,于坚应为其罪行遭受车裂之刑。”
龙承天不禁在心里发笑。车裂?真是恰如其分。
这种酷刑被视为瑞风大陆刑罚中最为恐怖的一种,罪犯会被吊在刑架上,行刑者将活剖其腹部,取其内脏并切除其*,之后将仍然活着的罪犯从刑架上取下,将其四肢和头部悬于五匹奔马上,待监斩官一声令下,五马齐奔,罪犯将被肢解成五个部分,这五个部分将被放到王国各处进行展示,以警示所有图谋不轨之徒。
但这种极端残酷的处刑历史上并不常见,王国行刑大多是公开进行,车裂过于血腥残忍,历任龙君都尽量避免使用,谁也不想被后人戴上冷血暴君的帽子。但摊上此等罪大恶极,绝不可赦的恶劣罪名,那么罪犯就应该遭受最严厉的刑罚。通敌和弑君当然是所有罪过中最应被车裂的那一种,龙君乃是灵龙亲自授予的名号,谋害龙君无异于反抗灵龙,这不仅仅是叛国之罪了,已经触动了拳民的立身之本。
七子厅一片轻微的赞同声,除了一个例外。
“嫌犯于坚,和长公主通奸、通敌卖国两项罪名虽已有人证,但仍须继续审理调查,不可仓促结案。另外,关于他毒杀先王一事,并无确切证据,不可只因推测和猜疑就宣布其有罪。”整个七子厅只有这个人——国匠邱德提出了不同意见。
“邱大人,刑阁自然会继续调查,仔细审问。法典有公正之眼,绝不冤枉无辜之人,也断不会放过一名有罪之人。”郑宽是如此回应。
“郑大人,在彻底调查清楚之前,讨论对嫌犯施行何种刑罚并不妥当。”邱德不依不饶,坚持他的反对立场。
龙承天冷冷注视着这位在被解职之前,仍然打算和他抗争的国匠。他不得不承认,他曾经犯下一个错误,当年瑾瑜王妃的父亲,前任国匠裴开任命邱德为匠阁审书时,他就应该极力反对。这个厚唇的顽固男人敢于直言犯上,缺乏对王室应有的敬畏。然而他的王兄甚为看重此人,在裴开病逝后,将此人提拔为国匠。若非王兄之故,他早就将之驱逐出内阁了。
现在已经没有人能保护你了,和男人睡觉的变态。
龙承天忽然好奇起来,邱德和他的四弟龙顺天的关系有些暧昧不明,不知道他俩在床上时,是谁捅谁的*?他努力地想象那种场景,几乎忍不住要爆发出一阵大笑。
本来这种事本来可以多加利用,但涉及到顺天和王室的名誉,他只能作罢。
原本七子厅内还有一个人会反对他,敢于和他抗争。若说满朝文武,还有谁能让他头疼,就是此人了。但龙神适时将其征召,免去了他的烦恼。这是他意想不到的完美结果,夏老的死给他带来的喜悦和震惊一样多。
在议政大殿参与过周旋游戏的人,到了关键时候,大都会审时度势,做出明智选择。理应如此。刑阁审书夏全证明了他是一个明智的人,明智到令他大吃一惊。
直到现在为止,每一件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每一步都走对了。
他在数年前就开始谋划,百年盛典的那一天,站在圣山顶上的不能是别人,必须是他自己。这是无可比拟的荣耀,近千年来只有十位龙君有幸经历龙颜之日,而他要成为第十一位。理应属于他的一切,最终都会属于他。
要完成这一切,做到如今这一步,并不容易。但他有忠心耿耿且智计百出的严崇虎,有多年好友且愿为他甘冒奇险的袁大为。光是让王兄送命是远远不够的,如何处理排在他之前的继承人和佩剑八卫才是整个计划里的关键。
整个计划几近完美,除了一点:于坚没有死在荒原上。没有人明白为什么这名二十七岁的护卫能从风暴之顶上平安走下来,这完全不符合常理。但这并没有打乱他的计划,死人自然再无威胁,但活人也并不可怕,他有别的处理方式。
只消一场适时的审判,就可裁决出罪人为谁。如今罪人已经下狱。每个人都会去该去的地方,都会得到应有的归属。于坚属于地牢,等着他的是死亡,而他,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则属于王座,等着他的是整个王国和无上荣耀。
七子厅安静极了,除了轻微的呼吸声。有些人会很紧张,但他不会。控制了一切的人当然不会。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当他还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父王带他们五兄弟出去打猎,那时候六弟龙启天还是个婴儿,被奶妈抱着,而他也不过才十一岁。父王要求王子们射中野兔,他花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成功,但他的长兄成功了。那一次他强迫自己不惜代价,必须完成父王交给他的任务,他不能让父王失望,他可以输给长兄,但绝不能示弱,他必须要证明自己的顽强和能力。在漆黑的夜里用耳朵捕捉着草丛里的声音时,他的心紧张得扑通直跳,一度觉得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黎明到来时都无法完成。
草丛远远看过去会觉得是一个安静的世界,但蹲在里面就可能听到很多声音,纺织娘有节奏的鸣叫声,蟋蟀响亮的警示声,金龟子求爱的情歌声,当然,还有蛰伏良久后受惊奔逃的野兔掠过草叶的极细微的声音——他等待着这样的声音,等待一个机会。最后在黎明来临时,他终于成功了。他的利箭准确地穿透了那只狡猾兔子的身体。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得到了解脱。
但在此之前,那漫长的等待过程中,他是多么紧张,他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因此花费了一整晚的时间来捕捉一个机会,而他的长兄只需要一小会儿就完成了任务。他害怕失控,对失控的恐慌让他觉得呼吸急促,汗如雨下。但那之后,他找到了控制自己的方式,虽然还不熟练,但摸到了门道。
就像他第一次杀人,那是一个*农妇的士兵,他的利刃切过那个士兵的咽喉时,并不觉得恐惧,没有颤抖,而是感到一种令人愉悦的解脱。那是他的任务,而他完成了,他知道自己一定能很好地完成,就像总有一次能射中那只兔子一样。他再也不需要那么长的调整时间就能完成任务,获得解脱。而解脱多么令人愉悦。
要控制别人,首先要控制住自己。要控制住自己,首先要了解自己。他每天晚上都会审视自己一天以来的一言一行,他的记忆力和十八岁时一样好,铭记了自己行动的每一个细节。在绝大部分情况下,思想、情绪、行为,他在每一点上都能控制得很不错。了解自己和他人,是一种无穷的乐趣,因此他品味并享受到了控制的乐趣。他成为了控制一支庞大军队的统帅,并成为了眼前这一切、以及七子厅的主导者。
他现在只需要静静等待那只受惊的、惶恐不安的野兔——了解它的动作,控制它的情绪——掠过他眼前的草丛,然后射出致命的一箭。然后,他就能完成又一个任务。
耐心的人会得到应有的嘉奖。
龙廷会议本来早该结束,但未经他许可,卓轩不会宣布散会。今天这场好戏不应就此结束,相反,它最精彩的*部分还未到来。卓轩不久前派出了传令官,以内阁的名义邀请长公主龙黛岚出席因故延长的重要会议。
只有在涉及到新龙君的议题时,她才会自动获得列席的资格,因为法典需要她在内阁面前表达继承王位的意愿。因此这一邀请她几乎不可能拒绝。
我的好侄女,最漂亮的侄女,她一定在为贴身侍女的离奇失踪感到不安。她理应对我感到畏惧,她清楚地知道,我比她和她的小妹妹更适合统治这个庞大的国家,区区女流之辈何能胜任?历史上从未有过一位女性龙君,女性龙君注定是失败者。而且把王座交给一名孱弱的妇人,是对王国不负责任的行为。一名强大的君王不能仅仅靠因袭血统,还应该具备足够的能力。
但她不会这么想,她认为她能坐上王位,能够阻挠我。所以她今晚会来的。她的婆婆木蓉,那只母狐狸或许会尝试阻止她,但那没有意义。金驹省的军队不是那母狐狸发髻上的金针,可以随身带着,无论她们如何准备防范,都躲不了他的致命一击。今晚不来,明天还得来,最多只是让他的行动再延缓一天罢了。
她们也别想秋后算账。北方联盟看似强大,但他们会被游牧潮拖住很久,而且北方无人能像严崇虎那样明辨秋毫,谋虑深远,如何应付那个外强中干的联盟,他自有办法。现在回想起来,严崇虎在大藩篱一战前作的决定是多么重要,假若他在深泽之地再多浪费一天,只怕接下来时间会不够用。
终于,他听到了极细微的脚步声,正从远处传来。来了,那只受惊的野兔来了。
不是一只,是两只。是木蓉陪着她来了么?难道那只母狐狸竟然以为她能进入神圣的七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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