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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九个月后,她的丈夫认罪并被判处电刑,她才知道,农妇的家人是在说保住各自的命最紧要。
行刑前,她终于见到丈夫,但丈夫已经成了皮包骨的活骷髅。不知道的,还以为教授是生了大病还被压着千百斤的货物、天天抽鞭子早晚赶路的牲口。无论她如何追问,丈夫始终是两句话——第一句是“别管”,第二句是“都是我干的”。
不管?没有可能。多方委托没用,请客送礼没用,她只有看新闻、查资料…总算,她知道真相是怎么一回事了。
“经手我先生案件的警探,是本市赫赫有名的‘神探’。六年之间,破获两百多件命案…”老妇人放下水烟袋,向核对好证件的格林小姐笑出了和蔼,“多次受到署长、市长表扬,还在新闻发布会上说过,要向麦格达市的警员学习,将办案的效率提到最高…这意味着什么,你可清楚?聪颖狡猾的小姑娘?”
“聪颖不敢当,老人家,狡猾?倒是幽默的形容,”拍照留档后,格林小姐将重装好的文件递给了委托人,“我想,您和您的丈夫很不幸碰见一位精通逼供的刑讯专家,是吗?”
“当然,向麦格达人学习?麦格达的警察是堆什么东西,北共治区哪有人不知道呢?”忽然之间,老妇人激动起来。可没说几句,她便撑着茶几,又对着手帕咳嗽,“死了人的案件,一旦破获,就是功绩栏上的新印章…警署上下,从小警员到署长,都有奖金领、有功绩拿…他们是同流合污,尽可能地冤枉无辜的报案者和目击者,把难查难访的悬案办成…无需证据的铁案。只要有人认罪,再胡乱写些文书,法庭上的虚伪者非常乐意帮他们添新功…添新功。公平、公正…我瞎了眼,信了他们的鬼话…小姑娘,就是在你们格威兰人的祖国,也没有公平公正的说法吧?”
“当然没有。否则,伟大的使者又何必亲临温亚德,代王庭执法呢?”
“使者…帝皇,感谢帝皇,感谢祂的使者,为我这样愚昧过的衰弱之人提供了新的选择…”
“对帝皇与使者的诚心廖赞,并不需要以语言来表达,老人家。哦…平台的工作人员审核完毕,您的信息与信誉均真实良好,”手机虽是少年的,质询权却是格林小姐的。赛尔找不到插话的机会,只能看着她把似曾相识的程序又重复一遍,“现在,仅仅是遵循使者规定的流程,我必须最后再同您确认一遍——您是要那位警员与其父母、配偶、儿女与私生女在内的六位亲属,向您的丈夫赔命吗?”
老妇人点头了,笑得过于慈祥:“是的,沉着的圣恩者、耐心的小姑娘,我要他死、痛苦地死。如果你有余力,请以他的死为收尾、哦,我的意思是指,让他看着那些血亲死在眼前,从而体会与我们这些受害人的亲友相同的痛苦。如果他还有良知,在受苦时选择悔过,麻烦您请他死得了当——毕竟,真心实意的忏悔能赢取帝皇的宽恕,我也不好为难他,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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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您所愿,我们自当尽力而为。”
“哦?你们?小姑娘,这孩子…”
千载难逢的良机,少年不会错过。他果断扶着膝鞠了一躬,正声切色地问:“抱歉,老奶奶,请恕我无礼…烦请问一下,您…您没有孩子吗?”
“啊?我的资料上写过了呀,我的儿孙在瑟兰…孩子,我有研读过你们的条款,付出代价的只有我而已,询问合约之外的亲属情况,想必不大合适啊。”
少年语塞之际,格林小姐帮他打了圆场,顺便起身告辞:“是我们冒昧了,望您理解。我的搭档毕竟年幼,而年幼的孩子,总是难忍心底的好奇,不是吗?静候佳音吧,老人家,容我们告退。愿帝皇庇佑您的子孙,赐他们幸福与安定——帝皇在上。”
“也愿帝皇的光照亮你的路——帝皇在上,赞美帝皇。”
这次,少年的步伐不怎么慌张了。细细听,那早先沉重的落足声,直到走出委托人的房门,都是轻盈而富有节奏的。若无等候电梯时的低声质问,很难不让人怀疑少年是变了性格,再不关心旁人的疾苦了:
“伊利亚姐姐,她…她不怕自己的孩子担心吗?”
“担心?有什么好担心的?文德尔,难道你没有留意她家的装修风格?”
“我、我看过了,都是实木清漆的家具,是、是木精灵…”
“用中洲人的话说,是雕琢自木精灵的艺术之手,文德尔。你应该知道,中洲人与精灵之间有着难以磨灭的血仇史——她没有撒谎的必要,她的儿孙的确是远赴瑟兰,我猜,大概率是定居在那里了吧。身为国立大学教授的遗孀,相信她的家产足够丰厚,完全应付得来移民局苛刻的审核——只要证明祖上三代内从未有人在第二帝国的三支军团中任职,想成为瑟兰的公民,并非难事。”
她解释的问题,少年自然看得出来。即使在朝晟,找精通木工的木精灵们采办一整套原木色的手工家具,都是笔不菲的花销,遑论能算是精灵之世仇的中洲人了。
连朝晟课本的世界史部分,都记载着精灵与中洲人的仇怨。在第二帝国政权的中期,帝国的实际统治者、奇罗卡姆·拜因·亚瓦伯撰写了臭名昭着的《异种威胁论》,称基础寿命与体能远胜人类的异种无法融入人类的族群,倘若放任他们在人类的国家里繁衍,假以时日,人类的统治权与人口比重会被他们反超,人类的国家与地位,皆会被窃取——当然,精灵低下的生育能力,奇罗卡姆是闭口不谈。
按照历史学家的分析,他需要的只是鼓动民众的理由与挑起争端的借口;而在格林小姐口中,他不过是个比圣堂的沐光者更极端的迷信者、一个笃定兽族是天外来客、笃定精灵是背刺帝皇之叛徒的宗教疯子。
在他们谈这些题外话的时候,电梯到了。格林小姐是双手插兜,大方地迈进电梯;文德尔小朋友是小步紧随,生怕电梯门立刻关闭。他们哪里是亲善的搭档,分明是上司和下属,一人气定神闲、充分掌握事端;一人是无头苍蝇,全程被牵着鼻子遛。
电梯下行时,格林小姐背靠防跌栏,白光下的侧颜似笑非笑:“文德尔,你猜,当‘以血还血’在报纸的头条见光,再不是黑暗里的秘密程序后,北共治区的官员们,会采取何种姿态来应对潜伏的危险?”
少年的回答是不假思索地迅速。在他的设想里,那些迫害过他人的违法者,定然声泪俱下地哭诉,恳求受害者的谅解;那些洁身自好的,定然适当批判受害者的过激报复,趁势推行他们的主张,整治北共治区的行政、执法系统。
“错了,错了…文德尔,有兴趣打赌吗?”
“打…赌?”
“我的看法啊,与你全然不同。我认为,用不了多久,北共治区的官员就会发表声明,痛斥不婚配的独身者与帮助子女移民的中老年人士为不稳定因素,需要严加管束,比如禁止他们上网、以免他们接触不良信息——嗯,譬如一时冲动,与前行之地的圣恩者签订违法的条约,破坏北共治区的治安稳定。怎么样,有兴趣赌一赌?”
缺因乏果的推测,让少年壮着胆子答应下来——不过,赌约是什么,还请格林小姐定好,免得分清胜负后难以谈妥。
“嗯,文德尔小朋友真机灵,不像看上去那么迟钝呢,”走出电梯时,格林小姐是扶颌叹气,好似错失了珍宝般遗憾难平,“这样吧,如果我输了,在合理范围内的任意一个要求,我都能接受哦?只要不过分的话?满意吗?”
“啊?”
“相反,如果我赢了…文德尔,以后啊,你就打扮成女孩子陪我逛街,怎么样?”
突兀的赌约,让少年头脑停顿。而见着他瞪圆双眸的可爱模样,格林小姐再忍耐不能,是遮了唇、躬身盈盈了好一阵,才拍着心口深呼吸,说:“玩笑,玩笑,一次就好,一次就好。”
被装扮成女孩子这种事,少年在艾斯特手上尝试过很多次了。所以,他接受了格林小姐的赌约,甚至还学着孩子们拉钩钩,以表决心。
可惜,在走出委托人所在的住宅区后,格林小姐的新要求,又让他寒毛耸立:
“既然这样,今番的使命,就由你去执行吧,文德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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