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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率领殖民军登陆朝晟的东南岸时,欧达莱娅·盖里耶从没有想过未来的她会落得一个枭首示众的下场。
当舰队用炮火掀翻了梁人的渔船,身着钢甲的卫兵捞起手足无措的渔民,将他押解至精通梁语的女将军身旁。捕鱼为生的梁人大字不识几个,哪见过这般阵仗,是有问便答,把半辈子的见闻都说与他眼中的金毛妖物,不求赏金富贵,但求自家平安。
但他浓厚的东南口音严重干涉了女将军的听力判断。到头来,他还得对着卫兵呈来的梁国全境图好生比划,凭手势和鸡仔啄米似的脑袋告诉这些怪胎,此地确实在梁国的东南海,处于郡城袅亭的边沿地带。
女将军示意卫兵暂且把渔民收押,进而回顾林海传达的奇迹通讯,同下属剖析梁国形势,决议进军何方。
从梁国的渔民麻布破衫里,她看到了凄惨过奴隶的羸弱贫穷。那萦绕鼻腔的鱼腥,连她这位经年渡海的将军都难以忍受,险将作呕;那饱受暴晒的皮肤,失去常人应有的活性,不仅皱巴似树皮,还戳满树莓似的孔洞。孔洞里尽是黝黑的脏污,只怕用针挑出来能长过瑶柱;那麻木的眼睛毫无生气,仿佛剧院里的木偶般任人摆布。
一言蔽之,梁国的民众生活得比奴隶更贫苦。仅此一观,她就能断言,由商人运输来的精美瓷器珠宝,不过是梁人受焱王鞭笞而产的绝品。谁清楚一件件绝妙的器具中,融入了多少工匠的血泪?这样的艺术绝唱,仅仅是人力堆砌的奇观,根本无法反映梁国的真实国力与文化水平。
因此,当士兵列阵于海岸,她拔剑立于桅杆下,以祈信之力斩断船帆,让她的旗舰搁浅在岸,以此告诸士兵,此行永不言退。
有渔民带路,她的士兵迅速占领沿海的乡镇。在抓到和木灵聚落互通的行商后,她命令这些人教授她当地的语言音调,且替她翻译从政府机关查抄来的文书律法。
可梁国的律法之繁多,实在叫她这名外国来客百思而不得解。拿袅亭郡周围的九个县城举例,九个县城竟然有整整九套律法,条款千奇百怪、名目各不相同。譬如被她设为临时军务处的县城大堂,所施行的税收律法便是闻所未闻的荒唐。
农民买卖农物所得钱财,必须十税三——按瑟兰与格威兰的计数法,即是要抽取百分之三十的重税。不光如此,农民要是想在县城内摆摊兜售物品,还要交占道税;商人要是想置办货仓,还要交居物税;商铺的货物滞销,要交囤物税;商铺的货物畅销,要交流物税…
一个县城已经怪异至此,她全然不敢考量梁国的其余郡城是何等荒诞。如果说格威兰和瑟兰视国民如牛羊,牧养以农场,哺育以草料,定时取奶剪毛,危机时再行杀伐,聊以充饥。那么,梁国的官员简直是将活人当作芥草野味,挥刀便斩,弯弓便射。引火取暖后烧成草木灰洗头,扒尽骨肉后晒成皮草常服,力求物尽其用。
放眼望去,民众饥瘦如柴木,官员猥琐如豺狼,少数富户则是鄙俗如圣城的职业乞丐,远远观之亦心生厌烦。
最重要的,是这帮人的战线出奇地一致。在她的一队士兵随意击垮两支前来交锋的“私人部曲”——亦即当地富人自发筹建的兵团后,不管是乡间的农夫还是海滩的渔民,不论是城镇的官员还是村落的大地主,皆是主动投诚,试图与她的士兵搭上话,全不惧她们一族异于常人的外貌。更有甚者,不知从哪找来通晓瑟兰文字的翻译者,洋洋洒洒写了篇称颂瑟兰王室的文书,由士兵转交给她,看得她扶额蹙眉,怀疑这些梁人是不是丢了脑子,蠢得像是深林里未开化的木灵,活脱脱一群没有家国观念的原始人,更无危机意识可言。
她不禁感叹。
难道受继承者统治的领土,注定是无缘常理的荒谬?假如瑟兰的先祖不曾沉眠,圣城的武神没有失踪,帝国的贤者从未出走,大地还会是今日这般繁华吗?
不过梁人的愚昧正合她意。此行,本就为拓土开疆,替瑟兰王室征服新的土地与人口。梁人越是愚昧,她肩负的重担越是轻松。无需多想,她命令亲卫兵挑一些不甚配合的官员富豪,用木车押运到各乡各县示众。然后,她又调来熟知瑟兰文字的行商文人,让这些人翻译她的政令,并誊抄百份传达至各县各乡。当然,在这些人各自翻译、誊抄完毕后,她亲自核对一遍,挑出意味深长的冷笑,让亲卫把某些歪曲原文的人押进刑房严加拷打,务必问出是受谁指示,胆敢曲解她的政令。
她的政令当然是遵照瑟兰的法律,宽松对商人和农民的税收标准,加强对坐拥大量土地的领主的压榨。不说别的,单是让这群人交待自家的户口和耕地面积,并向她的新政府纳税申报,就触犯了梁人大地主的逆鳞——
甭说她这个南海漂来的金妖怪,哪怕是天武降世、焱王亲临,也没有大地主向统治者纳税交粮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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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发展如她所料。明里臣服的部曲残兵很快勾结在一起,从郡城引来真正的强军猛将,要将这帮糟践祖宗规矩的妖物驱逐出大梁。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两万步卒迫使流民在前开道,开赴被妖物占领的县城,向这些渡海而来的殖民军发起决战。饱食的士兵在阵前磨刀披甲,领到军饷的将士在营帐里举杯痛饮。他们的统帅举办盛大的酒宴,邀请美丽的歌姬招待御天士,恳请这些由豪强供养的御天士听从他的命令,在关键时刻出手杀敌。
营帐里坐着三十名御天士,他们身着厚重的甲胄,腰间佩带着钢锤或铁鞭。
因为有美酒和美人相伴,他们直言不讳地表示,即使刀剑在前,凭借御天士的能力,也能轻松开辟一条血路,将敌军击溃。
御天士的威猛不是自夸。他们的力量远超常人,即使是千百精兵,在十多名御天士的钢锤和铁杵面前,也是不堪一击,不比一触即溃的流民好到哪去。
统帅称御天士如铜铸的金像,定能击溃敌军的前锋,使金毛妖怪丧失斗志,任他们宰割。
统帅赞扬到此,一位御天士便卷起袖子,释放双手,将歌姬拥入怀中,用粗犷的胡须蹭着美人的肌肤,使她脸颊泛起红晕。他一手搂抱歌姬,一手握着鞭,举起酒杯畅饮,向统帅保证,让统帅不要相信出谋划策者的喧闹,只需要听从他的良策,明天就能克敌制胜。
统帅不会扫了他的面子,便恭敬地听取他的建议。
御天士嘲笑士兵毫无用处,认为凡人不管在哪处列队,都会阻挡他的进攻、扰乱他的心神。建议让士兵观战,等待他率领军队冲杀,待敌军混乱之际,再乘势而下,由两路人马合力围攻。
豪言壮语之后,怎能少了与之相应的誓言?
他慷慨陈词,表示如果他成为先锋,必定冲杀在前,攻破敌阵——
胜则追敌灭尽,败则杀身成仁。
好豪迈,好诺言。统帅不由击掌称赞,更是按照他的建议,准备在明天决战时让士兵伏击在侧翼,由御天士率先出击。相信两方倾力配合,此战定然是必胜无疑。
有好酒壮胆,御天士得意到近乎忘形,竟当众扒了歌姬的衣裙,让她横躺在桌席之上,用酒淋湿她的身体,像是羊羔跪乳般吮吸她的肌肤。
歌姬实在难以忍受,发出银铃般的轻笑,如鱼儿在案板上弹跳。营帐里的将士被逗得起哄,直夸这位御天士豪放不羁,别有一番情调。
谁承想,案板上的鱼儿忽然失声叫痛。
那御天士似乎在嚼着什么,满嘴血淋淋又意犹未尽。众人望向在挣扎的小鱼儿,方才恍悟,原来是御天士活生生叼下鱼儿最肥的肉来。
不仅如此,御天士猛吞一壶酒,将肥肉生吞入腹,笑夸果然是好滋味。跟着,他起身拿来一柄刀,毫不留情地剜走了鱼儿的两块乳脂,喊来厨子,叫厨子拿去好生烹饪,他今天便尝尝厨子手艺如何。
厨子哪见过这般阵仗,险些晕倒在地。不过,厨子仍旧强撑笑脸,谢过御天士大人的钟爱,逃也似的退出营帐。而御天士的同僚无不拍手称快,你一言我一语地夸他是东南最豪爽的奇人,也学起他的手段,你抽刀来我舞剑,顷刻间便把昏死的鱼儿分食一空,好不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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