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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坎沙在厨火声中苏醒,难得尝了回母亲的手艺。那餐盘里的羊肝牛肉,是家的味道,安抚了一夜的失落,回暖了不甘的心。
吃吧、吃吧…什么痛苦、什么绝望、什么愤怒、什么不甘…统统裹入羊肝和牛肉,在牙齿之间粉碎吧。
“儿啊,洗把脸。看,眼睛都睁不圆了,多没精神。”
“嗯。”
洗漱完毕,他换好应季的运动裤与冲锋衣,牵着母亲的手,跟牵着挎包的母亲一同沉默着走下楼去。
有多久没和母亲散过步了?他自己也不清楚。上次陪母亲逛街,应该是父亲去世之前的事了。那时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父母要是跟在后头,就是手牵手,看他对着展柜里的玩具眨眼睛;父母要是走在前头,就是挽着胳膊,让他帮忙评审新款的服装;父母要是在他身边,就是把他牵在中间,慢悠悠地走向餐厅。
今天,他握着母亲的手,走在微醺的夏风中,总有种加快步伐、向前迈进的冲动。似乎,他只要走快些、走急些,就能走出街道、走过行人、走回过去…
走到父亲身边,找到了无忧无虑的自己。
但他放缓了脚步,因为他知道,眼前是不可能的梦境,那些低头赶路的人、那些打扫垃圾的清洁工、那些车流那些红绿灯,才是真实的景。
从小到大,他知道的东西越来越多,见过的人越来越多,认识的朋友却越来越少。他没有时间、没有闲情与人交心。在校是听课、回家是功课、周末是补习,累啊,太累了,累得他不敢交朋友——如果没有陪伴和玩闹,朋友,会越来越疏远。
就像小学时的同班,一上高中,不消两年,便忘了长相与姓名,哪怕在初中的升学考试时碰面,也得犹豫再三,方敢开口问候。到头来,还得是塔都斯这种不着调的闲人,才有空主动来陪他,跟他混成好兄弟。
可往后,他还能和塔都斯做兄弟吗?哪怕塔都斯愿意,他也要撇过头,远远离去。在目睹了好兄弟的床笫之事后,他知道,一些事情永远也回不去了。特别是得到巴迈的回复、收到卡麦尔的提醒后,他愈发明白,他和达西欧家之间,有着无可企及的距离。
最好啊,他和他的好兄弟,是永远别再相见了。
忽然,他的脚步停顿了。因为他的母亲安苏妮,正立在一栋建筑前,笑呵呵地拉着他进去:
“儿啊,到了,来…你看,还记得吗?以前啊,咱们一家是常来这里,你爸爸走后,我太忙,你又太听话,总闷着自己读书,我就没带你来过了…今天,算是让一切重来吧,来,咱们去听听,听听圣职者的宣讲,听听帝皇的道理…总能够明白些什么,不用那么伤心。”
他抬起头,才发现圣堂的方尖塔矗立在清晨中。看着黑暗的塔身,走入蔽日的阴影,他的心跳得急促,瞳孔放大又缩聚。最终,他还是没有抗拒母亲的好意,踏入了平日里就厌恶的圣堂之内。
大清早,来听布道的多是中老年人。那圣职者手捧教典,站在告洗台上,诵念经文的语调庄严无比。他陪母亲入座,闭目聆听,全当这些话是耳旁风——什么救苦救难的帝皇,真是全大地最扯淡的笑话。除非,在所谓的神圣帝皇眼里,中洲人的苦难算不得苦难,否则,谁也解释不通教典里的狗屁。
但他能拍拍屁股,拂了母亲的面,一走了之?算了,听吧,听吧,且听吧。说真的,圣职者的朗诵技巧尚可,如果拿去读真理教的宣传册,没准他乐意睁开眼,用心地听一听。
圣堂说,苦难是帝皇的考验,要勇于挑战,汲取苦难的营养,浴火重生;真理教说,苦难是命运的不公,要敢于摧毁,哪怕赔上所有,丢光身家性命。
圣堂说,忍耐是高贵的品德,精语忍耐者,往往能做成大事,收获成功;真理教说,忍耐是懦弱的借口,要踏破忍耐,豁出毕生勇气,就算必死无疑。
……
够了,够了…他听够了,他对比够了,他真的不想再听圣职者的废话,哪怕会惹母亲不高兴。
“愿帝皇的光照耀你的路…我们是祂的孩子,我们皆是兄弟。愿祂的仁慈普照我们的太阳,驱散乌云,为我们送来幸福与和平…帝皇在上,礼赞帝皇。”
“礼赞帝皇…”
见所有人都跟着圣职者复述,他也挖苦地随了一句:“嗯,礼赞帝皇。”
不多时,聆听布道的人走了大半,只剩些老头老太太在打扫桌椅。而他的母亲,则是结束祷告,邀他起身,走向那位忙着喝水的圣职者,恭敬地结好手势,说:“您好,这就是我的孩子,我昨天说过的,他小时候曾经来过…”
“我明白,我明白,我还记得他,”圣职者放下水杯,不慌不忙地回了一礼,看向坎沙的目光尽是慈祥,“是个聪颖的孩子。孩子,这些年,你的成绩尚佳,生活也是顺风如意吧?”
“是…”
“不,孩子,我看得出来,你近来遭遇一些挫折,正处于困顿的时日。别害怕,在帝皇的庇护下,再不顺心的厄运,也会被驱散。幸运终将到来,追随你走向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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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苏妮频频点头,替儿子回复道:“感谢您的祝福。您看看,这些天,他是…唉,您说,要怎么办,才能早些帮他…走出去?”
“不需要,不需要…命运是帝皇的安排,苦难是注定的坎坷。踏过坎坷,幸福就在不远处,愿他相信帝皇,幸福触手可及。”
“来,坎沙,你来说说…”
“不着急,孩子,不着急,帝皇的光辉从不能强求。待命运之轮转动,他自然会明白,该如何抉择。”
“感谢您、感谢您…对了,我想…我听说,最近圣堂在翻修,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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