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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柔拐走楚湄,说是悄无声息来得突然,可过后细细回想,其实并不无兆头。
从二月上旬起,楚湄胳膊、颈子和手上,所有露出来的皮肤就起了一片一片的红疹子。叫来太医瞧,说是风疹团,吹不得风,得静养。施淑妃倒是巴不得的,听说宋家已经在给宋玉柔张罗相亲了,这当口把丫头关起来养病,等小子亲事一定,两个也就没得折腾。因此从那时起便每日叫太医过去诊脉送药,自己也时不时派人来看看情况。
宫外宋玉柔自是十分淡定,楚妙邀京中世家夫人和千金到府上时,他也木着一张脸配合,叫做什么做什么,叫说什么说什么。无事了就往城外跑。楚妙找来跟班一问,说不是去庙里就是去逛鸟儿,楚妙听了也就不管他。知道这个儿子心中有主意,不学坏,可也不爱被人管束,因此并没往深处想。
这么着忽然有一天,每天送药的小太监因为琐碎耽搁了时辰,等伺候楚湄喝完药,宫门都快上钥了。他急急忙忙收拾完从玄武门出去,隔会儿淑妃派人过去瞧,瞧见三公主盖着被子躺床上睡得香,阿谢坐在她床边椅子上打着盹,也就回去报平安了。
那一夜静悄悄,隔天傍晚却忽然惊叫起来,床上躺着的竟是被下了蒙汗药的小太监,是阿谢一磕头醒来才发现的。三公主走了,把两个奴才下药昏睡过去,连阿谢都没带走。
皇帝知道后又怒又担心,派人出城四处寻找,见到淑妃的时候满脸都是愧责。施淑妃倒是泰然,只淡淡道:“走都走了,这是有多喜欢呢,娘都不要了。跟着那小子一块儿走倒是不担心,可兜够了风,也该懂事儿自个回来。”
……
这时候一回忆,只怕宋玉柔那些天已经在悄悄安排私奔路线了。从小就心眼弯弯绕绕像蜂窝眼子,这宫里唯只楚邹才能勘破他,其余谁都揣不透。陆梨猜着这事儿楚邹一定也是掺和了的,不然太医那关可不好搞定,何况他对他的三妹一贯心有偏爱。不过她也懒得问,相信宋玉柔一定会对楚湄不辜不负,这么一想倒是一桩欣慰事儿。
三月里宋玉妍大婚,皇帝赐封“端慧郡主”,从正阳门出嫁高丽。出嫁那天仪仗甚排场,嫁妆丰厚,也算是给足了体面。
宋玉妍凤冠霞帔,端坐在喜庆高华的轿子里,双手交搭,目视着前方,显得很平静而高雅。倒是把楚妙难受得频频拭手帕。楚妙到了最后,才晓得这个女儿是有多么地爱着楚邝,可惜却生生挨了她父亲一巴掌。从小就没舍得动过一根手指头的女儿,若是早知如此,当初不如套拢张贵妃,也别等着做太子妃了。人世间最伤的情,莫过于心里爱着一个却远嫁给另一个,做母亲的不禁心疼女儿。
锦衣卫与两名三品昭勇将军、怀远将军护送出嫁,慢慢走向城门。春天的柳絮在风中轻舞,西郊皇陵荒僻的府邸里,老二楚邝静静地坐在廊檐下,身后小喜子勾着脑袋侍立在一旁。
春绿从屋子里出来,唤他:“爷,该擦药了。”嗓音在四面旧墙下荡开轻轻的回音。这气候容易使从前的旧伤犯疼,他手上正掷着一颗碎石子,闻言便道了声“好”,抬头望望天空,转身步入了屋子。那魁梧的身躯瘦长而笔挺,春绿在他身后扯了扯袖子,继而跟着他走进去。
三日后楚妙夫妇俩进宫谢恩,回去的路上,宋岩顺道拐进皇极门下站了一会儿。
那时陆梨正在给小柚子剃头,叫两个宫女给兜着不让动,剪完了才把他抱回怀里。快满一周岁了,养得可好,肉沉沉的,她箍在怀里抖了抖,然后就看见那边站着的宋岩了。和宋玉柔的书生倜傥不同,他的父亲似乎在记忆里都没有变过模样,总是一道魁梧颀长的身躯,很冷酷威武的样子。这天却显得有些落寞,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脸上有着一抹陆梨看不懂的愧然。
陆梨便揖了一礼,问他:“宋大人何事?”
瓜子尖儿的下巴,脸颊美如凝脂,眼目明晰而透彻。已经找不见小太监的可怜劲儿了,那个女人把她生在这个深宫里,伊人香魂不在,一晃眼十六年已过去。宋岩蓦地回过神来,便不着痕迹地敛起往事,只淡淡道一声:“哦,路过看看。”
复又问道:“她比你小,为什么你不肯让一让她?”
这话问陆梨,也没有了平日的官架子,倒听出几分喟叹。陆梨楞了一瞬,才晓得说的是什么,不免觉着奇怪。为什么会认为自己比宋玉妍大一点,就应该把楚邹让给她,何况宋玉妍并没有喜欢过楚邹。陆梨便不晓得要答什么,只抱着孩子回殿了。
在四月初的时候把出了身孕。
紫禁城一入春,各院各墙里便冒出翠绿翠绿的新芽儿,清新养人眼。那是个云很淡的清晨,空气里带着一抹扫洒的湿气,她站在床边给楚邹整衣袍。困在这东宫里不出门,每日倒不用穿那身繁复的朝服了,玄色刺绣飞鹿织花纹底的斜襟长袍,将他挺拔的身躯衬得玉树临风,扯到腰带再往下就到他的那里了。想到昨夜的恩爱,陆梨不禁双颊晕开赧然,嫣红的唇瓣也像是染了杜鹃。
远了那些青春年少时的生涩,他如今对她是越来越娴熟了,夜里要她的时候必要把宝宝抱去小床上,然后窄健的腹胯便撑开她的防备。总是花式儿特别多,让她防不胜防。那来去交抵间都可听到她内里的水花儿,声音旖旎得像能在殿宇下回荡,她挂着他的脖子仰坐在他膝上,身子也被他伺候得像一叶扁舟。楚邹便戏谑她越来越坏了。
他像是全变了个人,找不见少年时的故作冷酷与倨傲,对她与孩子颇为温柔和耐心。无事的时候,常兜着楚忻教他读书认字,才刚满一岁的楚忻可不会说几句人话,圈着小短腿坐在爹爹的腿膝上。楚邹教他念“天”,他便嘟着小腮子喊“爹”,喊得囫囵不清的。楚邹再教他念“地”,他就眯眼儿龇着小白牙冲爹爹嘻笑。不爱专心哩,忽然一爪子扑过去,就把字帖抓过来玩儿了,楚邹也不拘他的个性,由着他自个儿快活。
又或者是拿着陆梨的妆粉盒子给她上妆,大抵得了他母后的天性遗传,那眉来唇去的技艺竟是比一般的宫女更要上层几分。他乐此不疲,涂着瞄着又俯下去亲她。
明面上虽一副自我废弃的表象,但暗地里却从来没有放松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江南的几个要职通过他这二年多的经营,已基本剔除了戚世忠的羽翼,而被派去江浙的陆展鹏等暗卫,也让他得以不出京城就可以遥遥掌控。锦秀自从张贵妃倒台之后,终于开始按捺不住把手伸向前朝了。辽东一个叫安达的从五品小参将,忽然不断地立军功,听说一人追击谡真偷袭的分队,剑杀百十人不算,还提着对方将军的人头单枪匹马回营。名声都上达到了圣躬,楚邹让人去查,果然就是她没被卖去做奴婢前的母家表弟。那军功只怕来得也有水分,楚邹便暗中去信予老三,让那安达失策落马摔了腿,又嘱咐老三放心把儿子教给自己,先且在军中待上几年。老三欣然配合。
他始终都没有放弃过暗中的谋算,陆梨心底是欣慰的,总算是个不再需要自己慰藉和鼓励的爷儿了。然而面上也不去干涉他,只在他困扰迷茫之时,偶或不经意地提点上几句,以免他沉在局中看不清。
那当口纤柔的手指环过楚邹的脊,将他的墨玉腰带束紧。楚邹正要捻起她的下巴,调侃她是不是又走神想歪,她忽地却觉胃里泛酸,几步趴去了半开的窗边上。
窗外清风醒脾,干呕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楚邹担心地问她:“怎么了,可是有不适?”
陆梨答:“怕是昨儿夜里着凉了。”
又道:“身上也有一个月没来了。”
楚邹听得眉间一诧一喜,忙托魏钱宝请来了陈太医给瞧瞧。
隔座的花梨木八仙椅上,陆梨搭着小脉枕,六十多岁的陈太医凝眉诊脉。边上站着岚姑姑、小翠还有吴爸爸几个,倒把她众星捧月一般。听老太医睁开眼睛道:“恭喜太子,这是已怀了月余的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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