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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长久远远望了一眼,道:“应该是某位大儒或者一方的父母官。”
宁小龄看着那张褶皱生斑的脸,道:“大家好像很敬重他。”
宁长久道:“今天河灯节,各方的名士都会来看灯许愿,稍后师妹也可以放盏灯许个愿。”
宁小龄撇了撇嘴:“这不灵的吧……”
宁小龄啪嗒一声拧拽下了那根柳枝,抓在手里转着甩了甩着,忽然,右方传来了喧闹的声响,宁小龄别过头,恰好看见那歌楼的最顶阁,灯火一盏接着一盏地亮起,远远望去,便可看见那八面玲珑的阁楼里,光影浮动,有女子婉然抚琴的丽影,也有女子曼妙起舞的魅影。
“这是要做什么?”宁小龄不解道。
宁小龄的声音被淹没在了人群的喧嚣里,身边的行人,在那灯火亮起之际,都已狂热地朝着那歌楼之下涌了下去。
宁长久也朝着那个方向投去了目光,阁楼之中,灯火映着一副副灵动起舞的影子,而身边,议论声高高地嘈杂地响着。
“据说今日是那泉姑娘梳拢之日,那飞花楼造势造了这么久,终于可以一睹那泉姑娘的真容了,据说美得极不凡啊。”
“怎么偏偏选在了今日?”
“这些天本就热闹,大家年底手头宽裕,那些个富家子弟更是各个做好了一掷千金的打算,这飞花楼可是出了名的销金窟,不趁着热闹日子捞足油水,这半年来泉姑娘的声势不就白造了吗?”
“那泉姑娘再怎么样也只是个歌姬,能漂亮得那么夸张?”
……
沙水河畔,那老人对于周围发生的一切好似无动于衷,只是一人沉默地看着色彩斑斓的河水,一盏盏河灯从眼前飘过。
身边一个侍卫低声道:“大人,要不先带您去僻静处逛逛,这里灯红酒绿的,容易污了大人的眼。”
老人摇了摇头,目光只是看着那河水,道:“不必。”
先前簇拥在周围的人群在那歌楼灯火亮起之际散去了许多,远处,有琴瑟声渺渺地传来,佐以歌声淌入凄艳的河水里。
老人身边,一个身穿便服的中年男子叹了口气:“唉,这些人过了几个月舒坦日子,过往的艰辛就全都忘了,这些年大人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其中多少艰苦血泪?他们啊……全然不知!”
那老人抬起手,轻轻摇了摇,寒风灌入宽大的衣袖里,老人却似浑然不觉,只纹丝不动地立着。
“国泰民安本就是幸事,他们知道或不知道,意义不大。这也算是那赵襄儿的一点功绩了。”老人平静地说着。
中年男子冷笑一声,压低声音道:“那赵襄儿……她区区一个十六岁的女人,凭什么执掌赵国?皇宫那帮老东西都是疯了吗?好不容易送走了一个瘟神,如今又把她女儿迎了上来,真真都是脊梁弯着的怕死鬼!”
老人压了压手,道:“平日里不要过多议论这些了。”
那中年男子道:“过去老先生委曲求全,将满城苍生挑于一肩,好不容易与那瑨敲定了许多条款,换来了临河城几年的安康和平,如今倒好,一切付之一炬,居然还想革去先生的职……这帮人,真是瞎了眼!”
若是平日里,老人肯定会劝说几句关于祸从口出,不议朝政这般的话语,但今日人声嘈杂,也没有人听清他们在说什么,而且老人似乎也不担心让耳目听了去,自始至终神色坦然。
老人只是道:“或许那赵襄儿真有本事,这两年老夫里外奔波,受的那些冷眼讥嘲,最后能换一城几年祥和,已是心满意足问心无愧了,老夫只恨自己不是那山上仙人,不能多活一百岁,再为临河城的百姓谋百年太平啊……”
中年男子听着那悠悠丝竹,神色更烦躁了些,道:“一个勾栏女子排场这么大,真当自己是小姐公主了?这些人,哪里值得先生呕心沥血操劳奔波?若真哪日亡国,这赵国王公贵族的女儿们可真要成那卖笑的勾栏歌姬了!”
老人自始至终看着河水,忽然问道:“你觉得若是让那瑨国来掌管临河城,大家的日子能不能好些?”
中年男子闻言大惊,平日里他们虽也常当众骂国君昏庸之类的话,但那国君本就无能再加上天高皇帝远,大家也多是附和,但如今那手段狠辣的女帝上位了,虽说是个还未成年的小丫头,但却生得蛇蝎心肠,与那昏庸软弱的前一个国君绝不可同日而语。
中年男子不知道老人为何会有此问,原本他已经与瑨国的特使敲定了诸多细节,定下了不少条例纲法,要将这临河城拱手送出去,彻底了断那战乱的威胁,可一切都被那皇城之乱打破了。
前几年这临河城,哪怕是除夕大年也不过是一场并不繁闹的河灯节,哪有如今这般喧闹气象,这些泡沫般的短暂安宁姑且可以计作是那女帝的功劳,但只有他这样高瞻远瞩的人才明白,这背后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赵国与瑨国很快就要展开一场不死不休的战争。
如今民众的祥和安乐不过是愚蠢构建出的泡沫,那沙水之底埋藏的累累白骨才是国仇下的真相。
而赵国积贫积弱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敌得过那虎狼般的强瑨?
老人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他便自顾自地看着那条悠悠流去的长河,开口道:“老夫觉得……也不会好,无论是谁来掌管临河城,都不会好,人心总是贪婪的,那瑨国固然强大,居至高位者却也是闻名的暴君,暴君强权能稳固一时,却如何治得了千万世?”
中年男子深以为然,又想起这老人年轻为官时可有铁血阎罗的称呼,只是后来年岁长了,为人虽依旧严肃,却中正平和了许多,想来这番话与他这些年的心思转变,亦有关系。
他问道:“那老先生以为如何?”
老人散落在河水里的目光终于凝聚,眼眸深处,似可以照出那成河之下堆积的白骨,他杵着手杖走到了河边,河面上,花灯渐稀,幽幽地映出了他苍老的影子。
他忽然沉声道:“老夫是临河城的城主,是这座城的父母官,二十年前抵御瑨国问心无愧,与满城老弱妇孺熬过的十几年问心无愧,三年前与瑨国求和谋百姓太平亦是无愧……今后百年千年,唯有老夫亲自照看这座城池,才能心安啊……”
中年男子看着他,心中愈发敬仰,只是他也心知,老人这种抱负不过是缥缈的海市蜃楼,他不是那仙人也求不得那长生,怎么谋划得了临河城万世太平。
中年男子问道:“先生对于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老人情绪平缓了些,他拄着拐杖在河边踱步起来,口中自语道:“先等明日过完年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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