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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泠美人吃了徐太医的丸药,果然于夜间落了胎。翠儿收拾了东西,就往外头去了。她一人躺在床上,看着桌上一灯如豆,屋内昏黄一片,只觉万事皆付诸东流,心中一片凄苦,更将往日争荣向上之心尽皆休了,眼中噙满了泪,只望着墙上的影子发怔。
片刻,翠儿就转了回来,眼看如此,心中也觉难过,又因年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劝道:“主子还是多往好地儿想想。这一胎虽是没了,皇上也未必就忘了主子。主子好生调养身子,好图以后。”泠美人摇了摇头,只淡淡问道:“都料理好了?”翠儿见问,便回道:“都好了。因为夜深了,天黑,不敢烧,都埋在后院里了。”泠美人又问道:“可有什么人瞧见?”翠儿说道:“奴婢出去的时候,特特瞧了,并没人。”泠美人点了点头,又说道:“明儿抓了药来,就在屋里使茶炉子炖了,你亲自守着,别叫旁人沾手。”说着,略停了停,又嘱咐道:“今儿的事,千万不要声张出去,更不要使一人知道。”翠儿见主子面色凝重,忙自应了。泠美人遭此一番折挫,元气大伤,身上疲倦不堪,闭了眼睛,睡去了。
自这日之后,泠美人便在屋中静养,连日不出。幸而她如今已然失宠,有道是时不来谁来?皇帝不肯下顾,旁人自也不会过来了。恒寿斋又地处偏僻,冷清僻静,她又暗地里拿私蓄打点了徐太医,将此事秘而不发,故一时也并未被人察觉。
过得几日,泠美人身子略好了些,在廊上坐着看院里的春景透气儿。就见一株杏树上头落了两只杜鹃,毛色鲜亮,泼辣可爱,倒比笼子里的还好看些,就看住了。便在此时,宫女梅英忽从一边过来,将那两只杜鹃都轰走了。她心中奇怪,便点手将梅英喊道跟前,问道:“好端端的,你撵它们做什么?”梅英跪了,回道:“主子有所不知,在奴婢的老家,老人常说杜鹃性子最恶,常将自己的蛋下在别的鸟窝里,让旁的鸟来替自己孵。如此也还罢了,它还将别的鸟下的蛋拱掉,好让它将来不和自己的子女争食。故而奴婢最厌杜鹃,瞧见就想撵了它们。”泠美人听了这样的故事,心中微微一动,又问道:“它将蛋下到别的鸟窝里,竟不会被发觉么?”梅英道:“蛋都差不多,瞧不出来的。”泠美人便不语了,心中暗道:我已然小产,就算拖得一时,也瞒不得许久。皇上早已嫌厌了我,再没了这胎孩儿,更不用想旁的了。但也幸得如此,无人来看视,还能哄过人去。说不得也只好铤而走险了。她心中如此这般的思忖了一回,就拿定了主意。便起身,让翠儿扶着自己,回屋去了。
再表坤宁宫内,因萧清婉小产需静养,宫务等事暂交赵贵仪打理,她倒腾出许多空闲来,料理别事。又记挂着文燕一事,遂使穆秋兰拿了银子到造办处,吩咐替她打造镜奁、妆台、净桶、描金的箱笼并头面簪环等物,因只是个妾侍,故而种种物事也只得半副,非止一日可得完工。
这日,才过了晌午,萧清婉招了文燕在明间内说话,她自家在炕上坐着,文燕在地下坐了一张脚踏。一时明月端了茶上来,萧清婉先取了一盏亲手递与文燕,才又拿了一盏端在手里。文燕慌不迭的起身接了,才坐下。但听萧清婉笑道:“昨儿本宫打发绛紫给你拿了些绸缎过去,你瞧着可还好?那外头的大衣裳本宫自吩咐了绣坊去造,不必你操心,但你自家的鞋脚,还需你自去备办。”文燕忙回道:“都是奴婢不检点,弄出这样的事来,让娘娘费心了。送去的绸缎,都是极好的,颜色鲜艳,花样新鲜,拿去做鞋面,奴婢心里倒可惜了的。”萧清婉笑道:“你也算从本宫这里嫁出去了的,又是本宫身边的人,本宫岂能让你在嫁妆上失了面子,日后落旁人耻笑?不说这个,今儿叫你来,有件事要告知你。”说着,她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才又说道:“这转眼就是月底了,四月里又是清明祭祖,又是咸懿郡主出阁,文淑容的产日也在那个月里,本宫思虑必要忙到不可开交,只怕顾不上你这事。再往后拖,又怕日久生变,故而本宫的意思,三月挑一天好日子,就把你送过去,你心里可觉着呢?”文燕听问,先自红了脸低了头,良久才细声细语的道:“但凭娘娘做主。”
两人正说着话,穆秋兰打外头回来,见屋里几个宫女都在,便立在了一旁。萧清婉见状,就对文燕道:“你先回去罢,你自家贴身的一应东西,都紧赶着做了,免得到了跟前手忙脚乱。”文燕应了,就起身离去。萧清婉又打发了青莺、明月出去。穆秋兰才上来,说道:“奴婢才从太医院过来,借着抓药,打听了。王太医说,徐太医已遵照娘娘吩咐,按计行事了。梅英也说,前几日夜里,瞧见泠美人身边的翠儿鬼鬼祟祟的走到后院里掘土埋东西。”萧清婉点了点头,说道:“还是急了些,本宫原想着再缓上两日呢。”穆秋兰道:“若不是也不会这么快,徐太医只是每日里往她安胎药里动了些手脚,也照娘娘说的,分量极其轻微的,原本一时半刻也滑不了胎的,只是不稳罢了。谁料她不知在哪儿受了一肚子气,又在自家门里扭了身子,这才掉了胎,说起来也是她自己没福罢了。”
萧清婉微微颔首,将手里茶盏放在了炕几上,又自一旁摆着的针线筐里,拿出一只绣了一半的荷包,绣将起来,又顺口说道:“赢绵是下个月月初动身,本宫打点的东西,都送去了?”穆秋兰回道:“已送到皇子府上去了。”说毕,瞧着皇后低头绣花,又禁不住说道:“奴婢多嘴了,娘娘送这包东西过去,不怕人说闲话么?”萧清婉浅浅一笑,说道:“不过是吃用之物,人挑不出什么来。也是你知道这前头的事儿,才有这许多想的。若换旁人,也只道本宫是他继母,关切也是该的,哪会再做别念?别外头没疑起来,咱们自己瞎多心了。再则,本宫都把自己的陪嫁丫头给了皇长子,送些东西与二皇子送行,又有什么不可!”说着,她手中针线略停,蹙眉茫然道:“他此去十分凶险,本宫……是着实担心。”穆秋兰眼见这般,不好说什么,只是道:“二皇子吉人自有天相,冥冥中自有神佛护佑,必能平安归来的。”萧清婉笑了笑,说道:“这样的话,也只是说来宽自己的心罢了。”
不言这二人在屋里说话,却说明月出了屋子,又不敢远去,只在廊上的一张椅上坐了,嗑着瓜子,吐了一地的皮。廊上听差的内监小童见着,禁不住说道:“扫的干净的地,姐姐又吐了恁一地的皮儿,待会儿娘娘瞧见,又要骂我们不上心了。”明月白了他一眼,口里说道:“你不扫,丢着就是了。满宫里的人,喊谁过来扫了就完了,有那许多说的?”青莺过来瞧见,就叫了个院里的小宫女过来,扫了地,便向她说道:“劝你少嗑瓜子,娘娘一会儿叫你进去伺候,你又闹口渴!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不论怎的,她总是要出去了。这宫里又只剩你一个会梳头的了,你也该往好的地方想想不是?”明月将两手一拍,说道:“我倒是想不通了,在府里的时候,咱们四个独她不入人眼,每日里连句整话也没有的。怎么进了宫,但有好事都落她头上了?咱们哪里不如她了?她与人私通,按着宫里规矩,就该打死的。眼下不独没事,娘娘竟还成全了她,还自赔嫁妆,送她往高枝儿上去!”青莺微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了,说道:“罢哟,高枝儿不高枝儿的,总好过在这里碍你我的眼不是?我倒是觉得,她就跟了皇长子,日子也未必好过,也无过就是在宫外,给娘娘当梳子罢了。”明月听着,倒不言语了。
到得晚间,赢烈自书房过来,与萧清婉一道用晚膳,萧清婉又带携了赢纪上席,一家子三口,倒也其乐融融。
赢纪至此时,已然知晓母妃‘病故’,着实哭闹了几场,萧清婉怜他幼年丧母,着意照料。赢纪夜间常发梦魇,萧清婉便亲自守在床畔拍哄抚慰,日间又不大问他功课。赢纪在坤宁宫住着,倒比黎顺容那里更舒心惬意,吃穿用度又比以往高出许多,渐渐的也不再只顾哭着要母亲了。
一时吃毕了饭,萧清婉又忙着哄赢纪睡觉,好容易安顿下来,走到外间,见赢烈正在灯下看折子,就走上前去,亲手挑了挑灯芯,笑道:“皇上这会子了还批折子,仔细眼睛。”赢烈见她出来,便将手里的折子合了,搁在一边,伸手拉她过来,在自己膝上坐了,两个说话。
赢烈笑道:“有纪儿在你这儿,咱们要说句体己话也不易了。吃晚饭时,你就只顾着他。这会子又得先哄他睡觉,才肯过来陪朕。”萧清婉睨着他,软语笑道:“皇上这么大的人了,倒跟一个孩子争醋吃,羞也不羞。”因就说道:“他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怪可怜见儿的。臣妾是他嫡母,自然要多加照料了。”赢烈点了点头,握着她的手,说道:“难得你有如此心胸,朕原先还顾虑,他娘做了那样的事,你瞧着他心里不痛快,要把他送到别处去。如今瞧着,全是白操心了。”萧清婉看皇帝脸色还好,便试着说道:“二皇子也是幼年丧母,如今又出来为国效力,不畏凶险,出使本初,也是难能可贵了。”赢烈却道:“他也长这么大了,该出来做些事了。前儿闯出那么些祸来,朕还没与他细究,这一次也就只当是他将功折罪了。且此行有莫将军随行陪同,又有沿海军队接应,当也险不到哪里去。”说毕,他略停了停,又道:“自然,他此行若能成功,朕也会封赏于他。”萧清婉见他如此说来,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又相陪着说了些不相干的言语。
赢烈与萧清婉低声笑语了一阵,看着灯下她美目流波,怀里是温软的身子,又有丝丝甜香幽幽袭来,沁入心肺,不觉心神一荡,但一思及她尚未痊愈,又强自按了,只说道:“夜深了,朕还是回养心殿睡去罢。在你这儿再留一会儿,朕这火可就又要起来了。”萧清婉脸颊微红,嗤的一声笑了,说道:“皇上又守起斋来了?臣妾不能侍寝,皇上大可往旁的姐妹那儿去,臣妾又没拦着。皇上自己要守斋,倒让臣妾白陪着与人压枉造舌,都说是为了臣妾的缘故。”赢烈听了这话,也笑了,说道:“好端端的,守什么斋?单你有这许多话,旁人再没这样的胆子。”两人又说笑了一阵,赢烈便起身,自回养心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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