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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进来的张兴怒喝了一声后,见罗希奭趁机离开莫邪老远,他仿佛刚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顿时又有些懊恼。果然,罗希奭根本不在乎这样义正词严的指斥,只是强硬地冷笑道:“我可不是那些没脑子的武将,不吃你这一套激将法!张兴,我知道你是武艺超群的文官,你最好离我远点,否则哪怕我在脖子上划出一条最浅的伤口来,回头被人看见,这安北大都护府上上下下的人全都脱不了干系!”“我也知道,你们一定会想,过得了今日,过不了明日,我总不成时时刻刻这样一把匕首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可是,嘴长在我自己身上,不能自刎,我还能绝食,只要你们不想让我死在这,不想被大唐当成叛逆,就别和我来这一套!”说到这里,他就目视王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夫人,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屈尊降贵,亲自出面,去放了我那些受了委屈的部属吗?”见张兴那张脸仿佛气得发青,看向自己的眼神却显得很沉静,王容便摆摆手制止了欲言又止的莫邪,勉强支撑着站起身道:“罗希奭,你既然如此要挟,我也无话可说。好,我这就亲自去南市和北市,你可有胆子和我同行否?”“那就不必了!”罗希奭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了,讥诮地挑了挑眉,“杜家人煽动民意的本事,我早就听闻多时了,可不愿意送上门去给人踩!不过,夫人也请记好了,声败名裂兴许能吓住很多人,可我罗希奭的名声无关紧要,所以还请不要来那一套,至于张长史,烦请留下来陪陪我这个光杆子殿中侍御史!把我的所有卫士一个不少地给我放回来,我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要求!”可如果是这样,那岂不是折损了杜士仪多年来在安北牙帐城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威信?莫邪已经急得眼睛都红了,可看到王容就这么径直往外走,张兴则是怒瞪罗希奭,她即便再气再急,也只能慌忙跟随上去。等到了外头,她又拗不过女主人的决意,命人去预备牛车,自己随扈在侧,等到了南市时,已经是傍晚时分,距离最初牙兵抓人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整整半日。南市的门口里三层外三层,聚拢了整整上千的民众。本来南北两市中不过只有商人,和寻常牧民以及农人的关系并不算太大,可罗希奭招揽在身边的都是些得势便猖狂的人。他们不但利用罗希奭给他们的职权把那些商人整得够呛,而且对旧日有些仇怨的人也同样不放过,因此民怨极大。如今被拿下的消息一经传出,除了少数的人确确实实是来看热闹的,大多数人竟都是来控诉声讨的。王容的牛车抵达未久,一传十十传百,很快,聚拢在此的人全都得知了杜士仪的妻子晋国夫人王容亲自到了这里,未几就蜂拥而至。面对这样汹涌的人流,本就担心王容出什么事情的莫邪顿时更紧张了。尤其当有人高声向王容讨个说法,究竟会如何处置这些仗着钦差的势胡作非为的家伙时,四周立刻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附和声。在这样的情势下,王容摇头拒绝了莫邪规劝自己不要出去的要求,竟是出了牛车,站在了大庭广众之下。她到安北牙帐城之后,曾经因为杜士仪的提议,以游牧民族的习惯,作为女主人招待过不少族酋的妻室以及女儿,但终究不过到这里数月,熟悉她的人远远还没有那么多。“各位的诉求,我都听到了。本来,我今天过来,是想违背自己的心意,违背你们杜大帅在安北牙帐城立下的种种规矩,请求安北大都护府的那些牙兵把抓了的人放出来,可是,你们既然已经告诉了我,这些家伙究竟都干了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如果再这么做,便太对不起自己做人的良心了!”见底下赫然起了一阵骚动,很多人大惑不解,王容便将罗希奭以死相逼的事情和盘托出,尤其是强调了罗希奭威胁自己若是死了,杜士仪就会被大唐视作为叛逆。果然,底下的骚动立刻发展成了一片大乱。有些人还不明白两件事怎么会关联在一起,但人群中却立刻有人解释说明,到最后一下子如同炸了锅似的,人人为之大怒。事到如今,原本心中焦急的莫邪终于恍然大悟。可是,她的心里却完全高兴不起来,王容此举固然是完全正确的,可是,罗希奭的威胁怎么办?如果对方真的破罐子破摔,那杜士仪又该如何自处?然而,王容就仿佛根本没有想到这件事似的,在揭破那层窗户纸后,便吩咐莫邪去召今次领牙兵出动的龙泉过来。当这位跟随杜士仪多年,被民间视作为杜家义子的青年现身,当众向王容禀报了罗希奭招揽的那些卫士的种种罪状,包括这三天的种种劣行,包括从前的一些恶举……等到他说完,四周骂声一片,竟是群情激昂。王容更是适时透露,长史张兴被罗希奭以死相逼,硬留在了安北大都护府,人群更是一下子炸开了锅。“这样的酷吏,早就应该杀了!”“天可汗怎么会这样昏聩!”“朝中一个个都是奸臣,容不下杜大帅这样的人才也就罢了,可安北牙帐城离开长安这么远,凭什么他们还要插手!”面对这些越来越离谱的叫骂声,莫邪渐渐只觉得手心冒汗。眼见王容为了弹压汹涌的民意,当众立刻处决了八个强抢民女,致人重伤者,血淋淋的脑袋高高挂在了旗杆上,她终于恍然大悟,知道了杜士仪一直在回纥牙帐不曾归来,而王容则是苦苦容忍罗希奭的原因。如果没有罗希奭连日以来在安北牙帐城中的胡作非为,怎能反衬杜士仪这些年的恩威?随着那八个血淋淋的脑袋落地,王容心中很清楚,杜士仪和罗希奭之间算是再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了,换言之,丈夫和大唐朝廷之间,也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了。年过四十而突然说是有了身孕,她的身体状况本来就不够好,罗希奭抵达之后又是连番操劳,根本顾不上调养身体,就在昨天,大夫终于犹犹豫豫地说,胎儿应是已经胎死腹中,伤心再加上痛惜,她已经疲惫不堪。可是,她更知道现在还不是她支撑不住的时候。因为该来的消息,还没来!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待到渐行渐近后,又是一声响亮的骏马嘶鸣。“急报!东面同罗牙帐城急报!十日之前,都播怀义可汗带人拜会了同罗之主阿布思,突然发难将其劫持,裹挟同罗兵马与其共同作乱,现如今,仆固牙帐城也已经岌岌可危!”那一瞬间,王容长长舒了一口气,连日以来积累下的疲惫如同潮水一般涌上脑际,她竟是脑袋一偏,就那么瘫软了下来。她的最后一点意识隐约听到四周围一片哗然,惊呼不断,而莫邪则是焦急地呼唤着自己。可她自己心里,却异常平静。剩下的事情,其他人自可从容应对!打死你这混蛋!安北大都护府的寝堂,原本只是王容接见下头属官女眷的地方,但现如今却被两个本该是外人的男人占据了。罗希奭和张兴彼此互瞪,一个满不在乎,一个面色轻蔑,而婢女们轻手轻脚地斟茶送水,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到最后,张兴干脆命人去镇北堂取了一本自己常看的书,翘足高坐自顾自地看书,竟是再不理会罗希奭。这样的氛围,别人兴许会如坐针毡,可罗希奭哪里是那么没有心理素质的人。绝食的狠话既然都已经放出去了,他手中的匕首早就收回了袖子中。想到今日寝堂后头仿佛没有什么动静,他突然心中一动,招手叫来一个婢女,便闲话家常似的与其聊起了天。可是那婢女显然训练有素,每一句回答全都中规中矩,让人找不到半点错处。罗希奭却偏偏毫不气馁,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就是问个没完,冷不丁突然杀出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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