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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还是李偕低声说道:“陛下追封阿爷为太子,这下子他这施恩是坐到了实处,若是因此让长安官民觉得,阿爷是因为惧怕叛军势大,这才不敢担起招讨元帅的责任,那岂不是阿爷为了我们这些儿女而一心求死,反而还背上了恶名?要不,我们上书谢恩时,隐晦地把父亲的死因提上一笔?就说,父亲本就身染重病,可听到懿肃太子的死讯后,心伤至极,因此吐血忧惧而亡!”李俯思忖横竖自己兄弟对皇位没有任何妄想,而且也并没有进入复推的名单,又确实感到对不起死去的父亲,当即重重点头道:“好,就这么办!”抢肉骨头的狗如果说,追赠荣王李琬为靖恭太子的诰旨,让众多正在血拼皇位的宗室们大为意外,那么,李俯李偕兄弟上书谢恩时,提到的荣王李琬死因,则是让朝堂内外长安官民无不哗然。尽管李俯和李偕兄弟并未完全挑明了说,可那封奏疏乃是刺血而成,其中极其隐晦地透露出了一个意思,那就是荣王李琬不是一夕病死,而是因为忧惧于李亨父子三人死讯,自己又骤然被封为征讨元帅,忧心殃及子孙,故而自尽的!尽管这对于如今已经困居兴庆殿养病,不能见人的李隆基来说确实是一个打击,但虱子多了不用愁,就连杜士仪都懒得再去对李隆基言说此事,别人就更不用说了。真正重要的意义是,天子已经追封了懿肃太子和靖恭太子两个太子,那么,接下来会不会追赠废太子李瑛?杜士仪已经上书陈情过了,一旦裴宽假借天子的名义敲定此事,那么,本就作为一匹黑马在前次推举中脱颖而出的平原王李伸,岂不是比南阳王李係更加名正言顺?李係不过是李亨的庶次子,而平原王李伸却是李瑛和薛氏所出的长子,又没有如弟弟李俅那般入嗣庆王一脉。一旦李瑛和薛氏恢复太子和太子妃名号,在开元初年就得到册封,整整当了二十多年东宫的废太子李瑛,其分量绝对不逊于已故懿肃太子李亨。“母亲,杜相国之前已经撂下了明话,复推要么就是一举定新君,要么就是取得票前二,李伸上一次的票数就毫无预兆地压过了我们所有人,若是复推的时候,他又进一步得到了更多的支持,那时怎么办?”太子别院寝堂,南阳王李係本就不是什么睿智果决的人,此时此刻站在张良娣面前,他的眼圈发黑,眼睛深深凹陷了下去,不过是一日的功夫,竟显得憔悴而又疲惫,“最重要的是,既然出面争了,日后难保不被清算!”李係都知道的道理,张良娣如何不知?更何况,她还拒绝了窦锷的好意,没有借着李亨的死脱离东宫另嫁,而是以懿肃太子妃的名分,掺和到了夺嫡这样一场风波之中!万一失败,她连一个亲生儿子都没有,难道那时候还能去指望其他庶子能够奉养她这个嫡母?一想到大唐建国以来那些夺嫡失败者的惨状,张良娣就硬生生打了个寒噤。“不要说了!既然我们已经争了,这时候就只能进,不能退。”张良娣竭力稳定了一下心神,沉吟片刻后便低声问道,“丰王李珙和盛王李琦之前既然只得了可怜巴巴的几票,你可曾打探过他们那边的情况?”“盛王李琦借酒消愁,据说还跑去兄长寿王李瑁那里大闹了一场,把话说得很难听。李瑁自从武惠妃一死就成了软蛋,竟是还派人把李琦好好地给送了回去。至于丰王李珙……”李係犹豫了片刻,又上前了一步,几乎逾越了庶子和嫡母应该保持的距离,“母亲,丰王此前一遇到事情就如同疯狗似的,这次却在走动了几家人受挫之后,却安静得有些过分。我听说,他正在打探大父的病情,似乎打算进宫探视。”“打算进宫探视?”张良娣出身贵戚之家,虽说父亲官职不过尔尔,但耳濡目染,再加上跟着李亨这些年,和同龄少妇在心智上截然不同。李隆基早已失尽人心,大权旁落,甚至连能够拱卫圣驾的禁军也已经七零八落,反而及不上杜幼麟那支数千人的飞龙骑,更及不上杜士仪带回来,拥有兵谏意义的那六千三镇精锐!天子的存在意义,还是裴宽会做表面功夫,仅仅是对那些既定的诰敕上点一个头而已。既然如此,丰王李珙要探视李隆基干什么?如今可不是李隆基当初还有精神驾幸十六王宅,搞出一场选东宫闹剧的时候,眼下的李隆基已经完全力不从心了!“你去设法,一定要在今天促成这件事。”见南阳王李係满脸讶异,显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如今这样忙碌的时候管这样的闲事,张良娣也懒得对他解释,却又低声说道,“不止是李珙,你散布一下消息,争取多几个皇子皇孙都入宫去探视一下你大父,但你自己不要去。丰王李珙若有图谋,一定会在那时候显露无遗,而你不在场,正好置身事外。”“可要是李珙真的只是为了探视……”李係这话说了一半,自己也觉得可笑。如果李珙是那样孝顺的儿子,那就简直是大笑话了!于是,他立刻点头答应道:“既如此,我这就去办,母亲还请保重身体,儿子告退了。”见李係告退离去,张良娣身边的一个中年保母上前去关上了门,等回来之后,发现自己的女主人有些痴痴的,她心下一转,方才低声说道:“大王对太子妃恭顺有加,将来大事一成,太子妃成了太后,也就苦尽甘来了。”“论出身,我比则天皇后高贵,唯一不及的便是太子早早弃我而去!论家世,窦家张家比韦庶人亦要更显达,我家舅舅现在更是监门将军,奈何他竟是袖手不肯助我!”张良娣虽说在李係面前镇定自若,此刻却只觉得力不从心。她紧紧攥住了保母的手,可手心却仍然冰冷冰冷,滑腻腻的都是汗。想到大后日便是又一次生死考验,她甚至觉得身上力气全无,老半晌才低声问道,“李静忠去陈玄礼那儿游说,仍然没有结果吗?”见保母讪讪地不敢说话,张良娣想也知道结果。本来,这样的事如果南阳王李係出面更有成效,可她不敢尽信李係,毕竟军权在现在这样不安稳的时候意义重大。她不想听那些阿谀奉承,打发了保母下去,自己一个人呆呆坐在那出神,可不过是一会儿,保母竟然急匆匆又回来了。“太子妃,杜相国的那个义子,就是那个突厥人杜随,他带了一队禁军进了十六王宅,据说已经分拨了百人给嗣庆王和平原王,百人给仪王,百人给颖王,自己则是带着剩下兵马往咱们这里来了。说是近来十六王宅频频事变不断,故而杜相国的意思,从宫中调拨精锐禁军四百人给咱们使用。如今人就在外面,太子妃要不要见一面?”不是杜士仪带回来的三镇兵马,也不是杜幼麟的飞龙骑,而是北门禁军,张良娣当然明白杜士仪这样做的意思,无非是进入复推候选的宗室能够放心,能够释疑而已。即便如此,她仍然多问了一句:“既然是禁卒调动,陈玄礼呢?”“陈玄礼没有来,但有他的一个心腹校尉随行,还有中书门下的调兵令,以及陈玄礼的手令。”想想杜士仪在大面上始终毫无差池,如今定然不会做出让自己人冒充禁军的事情来,张良娣心下稍安。阿兹勒是杜士仪的义子,据说深得信赖,她也决定打探打探杜士仪的心意。低头扫了一眼自己身上为太子李亨而服的孝,她决定就这么一身去见人。尽管这是太子别院,但论规制和王宅差不离,李隆基甚至为了堵住别人对自己不让太子居于东宫的议论,所有屋宇比其他王宅还要壮丽几分。此时此刻,张良娣端坐于正殿之上,见一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人在从者导引下进了门,不禁立刻端详起了人。就只见阿兹勒玄衣黑靴,整个人看上去就如同一把利剑似的光彩夺目,身后则跟了一个中年军官,她不禁心下暗自哀叹李隆基对儿孙如同防贼,李亨羽翼几乎剪除殆尽,却坐视臣属招纳贤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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